我的奶奶郑桃英,于2017年1月26日下午与世长辞。这一天是2016年农历二十九,距离她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1月27号,仅隔一日。
我的奶奶郑桃英,生于1927年,6岁那年母亲去世,在父亲的拉扯下长大。她没有接受过正规教育,不能识字。
我的爷爷走得很早,早到没看到父亲成年。当时,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从农村迁到镇上,没有住处,她去找相关人员,批了块宅基地,靠着在建筑队烧火做饭的钱和父亲的工资,盖了座没有卫生间的平房。
自我记事时起,奶奶就和我们一起生活。她个头不高,瘦瘦小小,手却很大,手指关节尤其凸出。我没有看过她年轻时的样子,脸上的皱纹很深,常年用黑色发箍将前额的头发拢着。我读小学时,有好几年,是奶奶在给我做饭。说实话,她做的饭味道不是太好。青菜会闷得发黄,鱼的腥气味很重,菜的种类也只有几样。有一次,我任性要吃薯条,她说那是什么东西。我去厨房半煎半炸了盘土豆条出来,没想到奶奶竟也喜欢。于是,这成了我们常吃的一道菜。
我的奶奶这辈子性格刚强执拗,不喜欠人情。你今日端给她一碗汤,她明天就要送回一碗肉。不想给子女增添负担,七十多岁还在外拾荒,也就是捡垃圾。为此,家里人不知道劝过多少回,她不听,执意在前屋后院堆满垃圾。在大街上遇到在捡垃圾的奶奶,劝她回家也不理,甚至还会装作不认识我们的样子。回家后,她会说,不要在外面喊我,免得丢你们人。一直到体力渐衰,她才从拾荒的一线退下。青春期的我曾经很不理解,家里人明明每月都会给钱奶奶生活,为什么她还坚持捡垃圾卖。她总说闲不住,不做事哪里来的钱。早年的生活经历,已经在她身上打下了刻骨的烙印。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多舛的命途,让她无法松弛下来,享受清闲的暮年时光。
早年间,奶奶在屋前的空地上,开辟出一小块地,用来种菜。其中数丝瓜和冬瓜长得最欢脱,特别是丝瓜,卷曲的瓜蔓顺着桂花树一路爬到我房间的窗户上。夏日在房里午睡,望见窗外深绿的瓜叶,鹅黄的丝瓜花,经瓜藤过滤后的阳光,细细碎碎,是翠绿色的,洒落在地板上。这些日常的画面,在当下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追忆起来,似乎格外美好。
奶奶的去世,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到死亡。死亡,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任凭你怎样呼喊,都无法得到丝毫回应。意味着你没有办法在老地方再见到瘦瘦小小的她。意味着你再也无法握着她的手,在她面前说你有多想她。
在这个世界上,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可能有人离世,告别对自己来说,仅此一次的此生。有多少人在走了之后会被人记住呢?除了他们的亲人。那些穿越层层历史屏障,被世人铭记的人,放之于漫长的历史长河中,真的是凤毛麟角啊。我奶奶在世的时候,她的名字就鲜被提起,街坊邻居都喊她——"童婆婆"。现在她不在了,往后能记起她名字的人也不会有多少。可我还是想留下点什么,哪怕一点点也好。
谨以此文献给我独一无二的奶奶郑桃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