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看到一则新闻,福建一父亲决定捐献脑死亡女儿全身所有可用的器官,无比沉重的决定延续了三位陌生人的性命,这位伟大的父亲,让人肃然起敬。
纵观近年遗体器官捐献的新闻,我们都能看到“脑死亡”一词,新闻工作者的措词准确度是毋庸置疑的,然而,为什么用的是“脑死亡”而非“死亡”?从字面上来看,这并没有引起我的探究欲。
直到看完两部源自不同国家,不同文化背景,却不约而同以睡眠为题,讲到脑死亡话题的作品——《沉睡的人鱼之家》和《当你沉睡时》,我才发现脑死亡背后所牵涉的问题是有多么的复杂,甚至在中日韩三国引起极大的争议。
01.我们是怎么判断死亡的?
影视界常见的展现手法是放一段心电图变成直线的画面,代表这个角色心跳停止,已经死亡。
经过电视剧,电影的轮番洗脑,普通人对死亡的判断标准基本都是心肺死亡。
心肺死亡是指永久性的心脏停跳、呼吸停止以及瞳孔对光反射消失。
人心跳、呼吸停止几分钟以后,血块完全凝结,身体其他部位的组织和器官都将因得不到氧气与养分的供应而失去功能。
这里再回到器官移植的问题,丧失功能器官已经无法进行灌注,不能再用于移植了,所以心肺死亡遗体的器官捐献难度非常大。此时,另外一种死亡判断出现,它就是我这次所要讲的脑死亡(Brain death)。
1968年哈佛大学医学院特设委员会重新对脑死亡概念进行解释,制定了人类首个脑死亡判定标准:
①不可逆的深度昏迷;
②无自发呼吸;
③脑干反射消失;
④脑电活动消失(电静息)。
凡符合以上标准,并在24~72小时内重复测试,结果无变化,即可宣告死亡。
而在我国,脑死亡的判定,必需满足两个先决条件及三个临床诊断。
先决条件:
①昏迷的原因必须明确;
②排除一切可逆性昏迷的原因。
临床诊断:
①深昏迷;
②脑干反射消失;
③自主呼吸停止。
捐献者一旦判定为脑死亡,表示他已具备器官捐献条件。
当代诗人臧克家写了一首纪念鲁迅的诗,其中有一句大家耳熟能详:
有的人活着 ,
他已经死了;
有的人死了 ,
他还活着。
“活着”与“死了”的矛盾在脑死亡上得到了”完美”的展现。
与心肺死亡永久性的心脏和呼吸停止不同,当一个人发生脑死亡的时,依靠着呼吸机和药物,心肺等生理功能仍能正常运作一段时间,根据我国器官捐献和移植专家陈忠华教授所说,这个“一段时间”大致为20多天的时间。但这种延命的方法每天需要花费数千乃至上万元,支持脑死亡的人认为这种脑死亡后毫无意义的抢救及安慰式的救治,会给家庭带来沉重的经济负担,也会造成大量的医疗资源浪费。因此,花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来抢救一个脑死亡患者是不值得的。
提到昏迷状态,你可能会想到另一个医学概念——植物人状态(PVS)。
PVS是指,除保留一些本能性的神经反射和进行物质及能量的代谢能力外,认知能力(包括对自己存在的认知力)已完全丧失,无任何主动活动。
一些影视小说里,我们常常看到一些角色因为事故变成植物人,后来又恢复意识、苏醒的戏剧桥段。由此,其实已经可以看到脑死亡与PVS的区别。
脑死亡是指包括脑干在内的全脑死亡,无自主呼吸,脑电图呈一条直线,目前国际上没有恢复的案例。
PVS则不同,植物人大脑部份功能仍正常运作,可以自主呼吸,并维持身体代谢,脑电图呈杂散的波形,国际上是有恢复的个案的,所以PVS被认为是存活的状态。
医学界死亡标准之争,主要是围绕脑死亡与心肺死亡。
02.脑死亡与伦理观念的冲突
对于器官功能衰竭的患者来说,器官移植术是最有效治疗方法。
自2010年起,中国就开始试点公民自愿捐献器官,当时只有34例捐献。2017年,捐献案例虽增长至4000多例,但每年中国终末期器官衰竭的患者大约有三十万左右,30万的患者需求,能实现的移植手术只有1万例。相比起庞大需求基数来说,中国器官缺口仍然很大。
在日本,这个问题更加严竣。据调查,每一百万个日本人中愿意捐献自己器官的不到一人,日本有需求的患者只能花巨额费用到国外寻求移植机会。东野圭吾借书中角色之口说出了这个现状。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难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父母无法接受儿女的死亡,不愿意提供器官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但是,在其他国家,一旦得知脑死,就会停止所有的延命治疗,于是,父母开始思考如何让孩子的灵魂以另一种方式继续活在世上,所以愿意自己孩子的身体对其他正在受苦的孩子、需要健康器官的孩子有帮助。宝贵的器官捐赠者也因此诞生,但是,来自日本的病患花大钱抢走了这些移植的器官,或许因此拯救了一名日本儿童,但也因此导致当地儿童失去了一个获救的机会,也难怪日本会遭到外国的抨击。难道你们不认为日本……应该说是日本的父母必须改变想法吗?到目前为止,世界上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以目前的标准判定为脑死的病人苏醒,更不要说长期脑死。花费庞大的金钱和精力,只是让孩子继续活着……这根本是父母、是日本人的自私行为。如果大家能够注意到这件事,就可以减少像雪乃这种令人同情的情况。”
器官捐献没有得到广泛支持,其中一个主因是传统伦理观念的束缚。
日本是个佛教传统很深的国家,佛教的伦理提倡“慈悲”,即爱护一切生物,脑死亡者只要依靠呼吸机,仍然可以维持心跳,这是在佛教“关爱范围”内,因此他们不会轻言放弃。
在器官捐献过程中,家属的意见至关重要。自江户时代,“孝经”思想传入日本,“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这一孝道颇受日本人推崇。老百姓认为人死后需要保留尸体完整,摘取器官是对逝者的亵渎,很多器官捐献就在征求家属意见这一关卡住了。
《沉睡的人鱼之家》故事中心,是播磨熏子与她因溺水事故脑死亡的大女儿。在要决定是否选择器官捐献时,熏子“感觉到”女儿还在动,于是毅然拒绝了器官捐献,决定依靠丈夫公司的科技支持,为女儿延续生命。即使医生与身边的亲人都认为这个孩子根本没有恢复的可能,熏子依然坚定自己的决定,最后直到熏子“感觉到”自己的女儿离开了,才同意捐献。
03.脑死亡与法律法规的冲突
《当你沉睡时》第11集和第12集的案子,是一位年轻的助教李焕在某个重要的记者发布会里,公开了自己长期受到教授文泰民欺压的丑事,而被教授推进电梯井,致脑死亡的状态。
李焕在生前有申请过器官捐献,他可以救活7个器官衰竭的病患,其中包括一个小男孩。
而为了给教授定罪,检查官必须进行尸检,获得有力的证据。
主角陷入两难局面:
选择尸检,抓拿凶手维护正义,但7条生命将失去器官移植的宝贵机会,面临死亡。
选择器官移植,7条生命得到拯救,但证据不足无法给凶手定罪,辜负李焕爸爸的信任。
金光罩顶的男主角,在编剧机智的安排下,选择了尸检与器官移植同时进行。
这个做法好像完美解决了难题,却为下面剧情埋下了伏笔。
脑死亡判断标准在器官捐献中的运用可以缓解器官捐献短缺现状,然而中国对脑死亡尚无立法;韩国在经过长期的争论与调研后,于1999年2月8日制定了首部《器官移植法》,但该法也没有正面回应脑死亡能否作为判断死亡的标准。因此也有法学家提出质疑:脑死亡下进行器官移植违反了刑法对生命绝对保护的原则,即使有脑死亡者的承诺,剥夺脑死亡者生命的行为依然构成同意杀人罪。为文教授辩护的男配,以此作为翻盘的关键。
乍看荒谬,细想有理,配上男配志在必得的笑容,让人胸腔一口闷气扭成麻花,恨不得冲进屏幕里甩他两巴掌。
而这样令人万分纠结的冲突,东野圭吾也用一个情节来展现了。
当身边的人都认为女儿已经是“死去”时,播磨熏子拿刀对着女儿,与警察对质。
“把刀子刺进已经死了的人的胸膛——”熏子说,“仍然犯下了杀人罪吗?”
这个棘手的问题,万能的警察叔叔也没办法解答。
其实,在脑死亡的法律框架缺位的情况下,没有一个人能准确回答熏子的疑问。
04.谁能代替“沉默”的脑死亡者下决定
我不打算跟大家研究现有的技术能否像播磨科技那样,维持脑死者的生命;也不想与大家辩论,李焕高空坠落后器官能否保全,或者是成年人器官能否移植到一个小男孩身上。
艺术源于生活,是为了向生活提问,提出这两部作品正是因为我心中有个疑问:
我们是否有资格为“沉默”的脑死亡者做器官捐献的决定?
在等待器官移植的家庭与脑死亡家庭之间换位思考,我觉得这两个问题真是太难了。
现在,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资料来源
《国内外器官捐献现状与思考》
《韩国器官移植法对我国的启示》
《器官移植在日本为何这么难?》
《日本人对器官移植的伦理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