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正确地存在。
还记得十年前,一贝让写的《给十年前的自己》系列。现在十年过去了,这会儿全当是做一个补完,也给当时的自己写一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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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肯尼亚回来的时候,临上车前好朋友moz给我一个木棺,说是木棺其实有些悚然,因为是当地人用来盛未能存活的婴儿所用的迷你小棺,moz说不要觉得不吉利,moz知道我喜欢木材,各种各样硬质的纹路走迹我可以迷恋个半天,moz说这是他们这里最好的黑胡桃木,所以特地赠予我。我心说最好的木头用来葬婴,听起来好像是那么回事儿。不过这里卫生条件差,新生婴儿体质不好的话存活率还是不那么乐观的,这么些个木棺真是令人伤心的存在。但我又没什么东西可以葬,于是从十年前的生日的夏天开始,决定在这个盒子里埋我每天早晨对着镜子悄悄刮下来的胡须。之所以是悄悄,不过是因为没有人看见我做这件事情罢了。
到今天为止,差不多是要填满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该找地方刨个坑埋了。可是胡渣子都有什么意义用来填土呢?真是弄不明白,所以啊,十年前的我,你还是把这木盒另作他用吧,加点humidifier用来存雪茄我觉得就不错。虽然两年前林治去世以后,我就再没有办法抽雪茄这种东西了。
林治是我刚工作时候认识的第一个设计师,说是设计,我老也看不惯他画的东西,老也是些旗袍啊,西装啊,笔挺笔挺的,线条硬朗分明,分外不是很有趣,他自己永远是一身黑色打扮,很无奈的说,职业关系,别人老关注我穿什么,后来发现啊,穿黑色永远不会错!我只好闷声不笑,心说幸好咱只是私交,您这点儿品,若有半点工作往来肯定这朋友做不了。
林治住在我彼时工作室的隔壁,诺大的居室里有一整个房间分做了humidor,摆放了各式雪茄和烟草。做邻居的彼此进进出出打照面多了,他便也邀我进屋聊天。当时的我并不懂得烟草,乍一看来,只觉得甚是精湛。林治似乎很愿意交朋友,跑进去humidor蹲在角落的橱柜前捞了半天,拿出两支西班牙产的手制烟与我分享。这便是引我入门的林治。至于后来我如何在自己宅子里依着林治屋子的样式摆建了一摸一样的humidor,甚至因为雪茄的缘故认识了现在的妻子,都是去了美国好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所以啊,十年前的我,虽说世事无常,朋友交好,能多回去新加坡看看他两次,倒也是不坏。直到他去世前一年我的生日,他还托人从南美快运了一箱上好的烟草给我。我知道他一直是个孤独的人,所以才会把每年就出产那么一些的心头肉,让给一个和他彼此敬重,却并没有太多交集的人。彼时并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如今看来,他不养孩子的决定,终究是有些遗憾。而林治夫人的模样,我竟然依稀记不得。
渐渐的就到了生命中开始不断有现实性的人和东西消逝,离去的年纪。说是现实性,不过就是因为这些人和我都是与自己息息相关,不容二传的第一手体验。你会在那里,你就是当事人,你的所有被时间和现世层层剥落,还没等你来得及说“别”,谁的肉体也好,她的银戒也好,统统化为不可分辨的黑碎屑,盘旋着渐渐隐去,仿佛从未出生,呈现;而留给你的孤独,无非就是时不时的提醒,这样那样的事情,你和他们,尚能/只能留念在你的记忆里。别他的无论谁,并不介意。这样那样的事情,你和他们,你所珍视留存的,哭笑片刻,别他的无论谁,并不介意。
追着美的东西和人走着跑着,目睹着它们消逝或是消失,视线变得迷离;好似要抓紧这末了的时刻,才是最珍贵的样式。捧在手里的时候,好好拥有的时候,却是像在等待,耗费着存在,非要等到粉碎飘离开始,伸手去捕捉,奔跑去追逐,才能把自己心里养着许久的珍惜,一秒一秒地绽放出去。
“我们无非就是不由自主去挽回离自己而去的东西或人罢了。”,也许这样也对。原本联系在彼此之间的线霞,随着距离的增长,愈发紧实、纠缠,在那分崩离析的短瞬来临以前,请起码做点什么,爱也好,扬弃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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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的有像愿景一样的东西存在就好了,事情可以变得黑白分明,不是好就是坏,你若不是真诚便是邪恶,我假如不能够诚实就是欺骗。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一两回合的人生是花费在了明白这些纯粹的不存在,反正我是受够了。故事也好,电影也好,匆匆忙忙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能把问题给解决了,果然是简化了的因果,削弱了的世事,不能够代表错综交叉的现实性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