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山中,原本想多写写字、读读书。
而我还没读完那本《长日将尽》,调侃道,这是有生以来最低效率。
坐在庭院里,心想,我这是在急什么?又不是准备一场考试,又不是要赶一篇稿子。
看着树影摇动,阳光穿过树叶像碎银一样落在地上,杯中咖啡里的奶泡在以一种微不可见的速度消融,直到夕阳低垂,我察觉到有一些清冷与昏暗从溪水、竹林间冒出来。
又合上书,拎起咖啡杯,回到室内,把一丝丝冷清和寂寞关在门外。
一天又过去,谁会追究这本书翻到了第几页。
阅读本身,坐在庭院中的静谧与快乐,是山居版的《长日将尽》。
山里的日子似乎天天一样,又好似天天不一样。
比如溪水,不分晨昏,它一刻不停,发出潺潺流动的声响;比如竹林,叶片总是在风里作响,只是有时候轻一点,有时候响一点,总有竹叶以优美的姿势在风里翻转飞舞,又落在地上;比如鸟鸣,时不时传来。
日出日落,溪水泉石,风呼虫鸣,凤尾森森,构成山间生活的底色。
无论是东边开了一树粉白色的樱花,还是西边来了几个孩童,总在这一张画布上作画。
不同之处,有时是晨跑时看见青翠的竹节上积了晶莹的雪,有时候天气晴好,坐在阳光下晒,洗过的头发蓬松又柔软的,低垂下来;有时候在庭院里烧烤,放着音乐,火焰在炉子里跳跃……
有客到访时会很忙乱,人群三三两两的,我只遇见陌生人生活中的某个片段。
曾经想做一个story hunter,民宿是个好地方。
有年轻漂亮的妈妈带着孩子来度假,早早起来上网课。她们会在饮酒后向陌生人吐露生活中的不顺心,会呗家暴,会因为疫情三年没有见过在台湾的先生。
那些看着像小红书博主一样完美的女孩,也有伤口,显露出来,向着我们这群陌生的、不再相逢的人。
我们绝不会伤害到她现实生活,即使我写在文字里,茫茫人海中,谁知道那究竟是谁的生活,或者又都从中看见些许自己的影子。微醺之中,我希望她感受到一丝丝的安全和松弛。
有客人会花艺,我们从山上择来植物,她围着修修剪剪,创造出平衡与生机、错落有致的美感。
会遇到我很感兴趣的人。比如我从来羡慕知识渊博、专业素养很高的人,会怀有一种“虽不能至,心向往之”的羡慕。
有人谈起一本喜欢的书《人类简史》,我胡聊几句。好几年前的夏天,当我看完这本书,得到了一些新奇的观点,与人聊起,对方也向我提及了几本相关的书。
我请求一位律师跟我说说,他职业生涯中最有成就感的事。
人家说我把律师这个职业想得过于神秘。他说,有成就感的事,并非打赢了某一场案子,而是过程中准备充分、预判准确,从中得到一丝丝欣慰。
我能理解这种感受,一种自我实现、自我证明的充实感与快乐。
人活着,不只为了吃饱穿暖,也为了习得某种艺能,做好某件事情。有人懂得法律,有人精通园艺,有人穷尽一生、日复一日把汤煲得恰恰好。
从中又会感佩这些执着追求的人,创造出这个世间的千姿百态。
如果有下一个周末,会遇见什么样的住客,他们会与我谈起一些什么。
阴雨天,只能困坐在屋内,每个人对着自己的本本,各自忙碌。我会记挂家人,想象家里是清朗温暖的天气,打电话给爸爸撒撒娇。
爸爸说,想家了那就回来。这让我觉得很安心。
当然,山居生活也让人留恋。几个人凑在一块,像一场大型的成人过家家游戏。
有的人曾经当过兵、做过婚礼策划、会调酒、会拉琴;有的人擅长户外徒步;有的人做饭很好吃;有的人很细致温暖,像我身边始终有一个小太阳。
当我坐着敲字,看见她从后厨发来消息,问我要不要吃炒面。明明是我比她年长,可心里很愿意呆在她身边,挨着她坐。我教她泡茶,像很多年前红姐教我那样。她戏称我是新任“团宠”。
我想着这里夏天的样子,山风与溪水沿着山谷而来,溪水清凉可以用来冰镇西瓜,水里会有小鱼灵活游动,在阳光下翻着银亮的腹部,会有人戏水溯溪。竹林越发青翠,蝉鸣与蛙声此起彼伏,夜幕落下,繁星闪耀。
还会有人,在小桥上乘凉,偶尔翻翻几页书,无所事事,只是在那些片刻中,无忧自在的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