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丘(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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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见钟情来得其实无比美妙,而这也许就是一见钟情的感觉,虚无缥缈却又觉得自己可以抓得住,握得牢。人的一生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有一见钟情,但渴望一见钟情的心却是一辈子都会有。

“怎么一个人来相亲?”清远又问道,这似乎对他来说很重要,他心里非常想知道她的回答。

玉秋想说,她一直就对军人情有独钟,却羞涩,没有说。想说马爷跟爹曾经的交情,她便是信了马爷,但也没有说。这时,玉秋猛然想起了哥哥们的话,心忽然一慌,更不知怎么回答了。当然, 也不能说没有人愿意陪,她才自己来的,可也不能说只是为了顾及马爷的面子这种话。玉秋觉得有些尴尬,哥哥们的话搅得她心乱如麻。于是站起身来轻轻地说:“我得,我该走了。”然后迈步向门口走去,心里却莫名其妙地无奈甚至伤感,觉得只要这样拉开门,身后这个男人将跟自己再没有任何关系了。玉秋慢慢地伸手去拉门,心里惶惶地期待着他能说句什么,说什么也好,都无所谓,就是特别希望,想他再说一句话。

清远见玉秋要走,一步跨到玉秋面前,“丫头。”清远冲口而出的称呼,竟然自己也愣住了。

玉秋的手停在门把手上,这句“丫头”令她的心快速地跳起来,却是抖抖地欢喜着。玉秋暗暗屏住呼吸,她怕清远听见她的心跳声,可她自己明明听得非常清晰,甚至觉得胸口都在抖动。手和胳膊不自主地酸软,她下意识地夹紧了胳膊,身体僵着。玉秋小口地换着气,努力使自己稳住,低着头,垂下的余光竟然看见了自己微红的颧骨和鼻翼,她几乎用尽全力抿着嘴,控制自己不要慌乱地喘息。

“回去跟你娘说,说我明天去提亲。”清远很坚决地说。

玉秋的心又一颤,欢喜着,不由得暗自矛盾起来,让他去,还是,该让去的。

两个人离得这么近,清远还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他看着玉秋的头发,虽然低着头,依然从侧脸和脖颈感到她的羞涩,她的眼睛快速地眨着,喘息使她肩膀微微伏动,她在紧张地呼吸,这种带着心跳的气息,瞬间也带动了清远的心跳,他的心也随着这动人的节奏一样快了起来。

“啊?明天啊!好像……不行!”玉秋觉得浑身虚慌无力,声音轻得像在跟自己说话。她真地慌了,此时开始担心,这门亲事,哥哥和娘都不会答应的。可是心里为何竟是这样焦虑又怅然。“我……还没有跟哥哥们商量,娘还不知道。”玉秋小声说。

“你没相中我吗?”清远直白地问道。听玉秋的语气,却觉得她是欢喜的。就俯下身体,侧着头去看她的脸,笑着看着玉秋羞怯的样子。

“我……”玉秋觉得脸像是着了火一样,她能感到清远强大的气息甚至温度,或者是她自己已经在燃烧,还是已经被彼此点燃。玉秋觉得清远像一团火一样烤着她。

“喜欢吗?我相中你了!”清远低声而浑厚的声音,恰到好处地送到玉秋耳边。

“大哥……”玉秋猛地抬起头,倏地停住了,慌地低下了头。

“哈哈,叫我大哥了!”清远朗声地笑了起来,身体向前,歪着头看着玉秋。

两个人的身体都没有躲避,这样近的距离,依然互相炙烤着。

“丫头,你能一个人来,说明你是有主见的姑娘,你能给自己做主,对吧?”清远依旧侧着头,弯着背试图仔细地看玉秋的脸,甚至眼睛。他笑着说话的气息,因为近扑在玉秋的耳际和脸颊,痒痒的。

玉秋身体僵得仿佛失去了知觉,她松开了手,往炕边挪了一步离开门口,她被清远烤得心中升腾着热浪。这样斜靠在炕墙上,她觉得身体舒适一些,脚和腿麻木地解放了一些。她无法回答清远刚刚说的话 ,看着清远的皮鞋和裤脚,踏踏实实地站在眼前。相中了又怎样?不跟哥哥们商量,不跟娘说是不对的,也不该这样做。玉秋心里矛盾着,不知如何是好。直了直身子,又要伸手去开门。

“我就是回来结婚的,你信不信?你看!”清远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打开,伸到玉秋面前,“丫头,你看,我介绍信都开了。”清远往前栖了栖身,“不结婚,部队会处分我的。”清远没有笑,语气很严肃,依旧歪着头,附着身体从底下看玉秋的脸。

玉秋心里是不信的,觉得好笑。但她看着递到面前的那张纸,真的是介绍信,真的写着王清远的名字。猛地抬头看着清远,“不信,这是啥嘛!你连结婚的对象都没有,咋就冒蒙开了介绍信了?你觉得像真事儿吗?骗人呢!”玉秋因为说得急,加上心跳脸红,说得气喘吁吁,脖子都红了。

“你这丫头精着呢!”清远被玉秋的表情逗笑了,看着她仰着头不服气的样子,想起了两个妹妹,也就像玉秋这般大。“这你就不懂了吧,知道领导为什么给我开介绍信?这就是下了军令,不结婚不让归队,还得受处分,所以,我一定要完成上级的命令。”清远再一次收起笑容,严肃地说。

“那咋办?”玉秋相信了。玉秋似乎知道,部队就是跟老百姓不一样的,此时不考虑什么真假,竟然开始担心清远回部队要是受处分的事来。

清远心里笑了。他知道玉秋答应了,就不露声色,轻轻地说:“我想和你结婚,你呢?”眼睛热切地看着玉秋的眼睛。

“我……”玉秋的心再一次翻滚起来,搅动得浑身都颤颤地。嘴唇动了动,却是不知怎么答复他。她的眼睛羞涩地出卖了她,她的心在喜悦,眼睛大胆地迎着清远的眼睛,脸更红了。

“跟你娘说,我明天去!”

玉秋的手,已经被清远握住了,玉秋的心要撞了出来,她的手并没有抽回来。

两个人在桥头分开,清远看着玉秋走过横河。

玉秋知道身后那双眼睛在看她,离得越来越远,可是他身上那团火依然烘烤着她的脊背,浑身荡着热浪。

这个季节,河水平静,河两岸的杨柳都凝而不动,并没有秋季的沙沙声破坏心境。草色枯黄,也不似秋的萧瑟,柔软泛着中秋的暖意。横河里鹅鸭嬉戏,依然似春日那般生机勃勃。天高云淡,阳光薄薄地洒在横河两岸。

河东陆家

小屋里炸了窝。

“秋啊!你疯了吗?终身大事,你咋能一个人就做主了?你就见一面,也不回来商量,你眼里有娘吗?”五哥玉信最先就嚷嚷起来。

玉礼呆呆地像没有反应过来一样,半天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玉仁使劲儿吧嗒着小烟袋,坐在南炕炕头脸朝北,光线昏暗,也看不见他的表情。他喃喃地说:“这孩子,主意正啊!真是惯坏了。”

“都别吵吵了!”陆二娘站起来喊道,她走到玉秋身边轻轻地说:“秋,跟娘说说,咋就见一面就答应了,看中了?就自己拿主意了?”

“娘,个子比五哥还高,穿军装可精神了,长得……也好。”玉秋红着脸说。

“王清远长啥样我能不知道吗?秋啊,主要原因不是说了嘛,他那爹妈,你是不知道那是啥样家庭啊,秋啊,你整不了的。”玉信最疼小妹,此时有些气急败坏,就像马上要把妹妹嫁走一样。他脾气不像其他四个哥哥有些温吞,“你这丫头,让你去给马爷个面子,你倒好,把自己就应出去了。气死人了,娘,不行,不能眼睁着秋往火坑里跳,我现在就去马家一趟。”说完不由分说,抬脚要走。

“五哥!”玉秋一把扯住玉信,“五哥,我都告诉马爷了,说我愿意了。你去反悔,不更是不给马爷面子吗?娘,你说是不?娘,你明天见见他再说呗。”玉秋看着娘说。

“明天?你让娘上哪见去呀?”

“他说,明天来家见娘。”玉秋小声说。

“啊?”哥几个不约而同地惊呼道:“啥玩意儿?”

“娘,他说亲自来上门提亲。”玉秋看着光秃秃的炕面说:“娘,家里没炕席,借一领席子呗。”

“算了吧。”玉仁蔫唧唧地说:“娘,就这样吧,兴许嫌咱家穷,他就反悔了呢。”玉仁使劲嘬了一口烟,半天才呼出来。

河西王家

单眼自己坐在北炕,面前一张炕桌,自己用大酱拌的野苋菜。单眼有一手做菜的好手艺,他原本就认吃,当年在围子里混时,常常混在伙房里,没事给老大露一手。桌上一壶酒已经下去大半。他横坐在炕头,光光的脑袋,额头宽阔,两撮长眉毛,眉骨很高。塌陷的眼睛像被纸糊着,把另一只眼镜显得很大,也很凶,由于一只眼睛,像是总在眨,另一面也随着抽搐。圆脸,大嘴,只留了唇边的胡子,修剪得整整齐齐,在嘴角留了两撇长的。这样盘腿坐着,背微驼。一口酒一口菜地细细品着,嘴里吧唧着各种叹词一样的声音。

单眼有点多了,脸色通红,下嘴唇合不上了,下齿龈都能看见。两只手开始不停地交换捻着嘴角的胡子,眯着一只眼睛,缩着脖子躬着背。

“老大,今儿个去你二姑家,相看的咋样?”他拉着长声说,也不看清远。

“挺好,我明天就去陆家提亲。”

“应该错不了。当年陆二爷,那可是……这个这个,河东河西,江南江北,侯家三大家总管那是何等威风,少爷们都敬他三分。可惜,他儿子啥也不是,没出息他儿子……他妈的,可不赶我西霸天的儿子,X他妈的。哈哈。”单眼自己笑着,抿了一口酒,把酒杯“叭”的一声放下,接着说:“陆二娘挺刚强,领着一帮孩子过日子。X,看人家那……老娘们儿,没男人咋的,日子过得……哼!就说他家老大吧,死俩媳妇,去年娶了三房。他妈了巴子的!行吧?”他嘴里嘟嘟囔囔,骂骂咧咧。“那丫头,跟她娘过日子穷的,十一二了光腚放马,陆二爷一死,穷得都他妈没裤子穿。”单眼像是自言自语,含糊不清地说着,

“老大,过来!”铁青不爱听单眼胡咧咧,尖着嗓子喊道 。

“啊。”清远应了一声向南炕走去。

“熊样,X!”单眼白了一眼骂道。

“多高?”铁青不理会单眼,问道。

“挺高,比咱家清菊都高。”清远笑着比划一下。

“那好,中啊,我就不得意矬子,长得呢?”

“长得挺好,挺白净,主要是上过学,有文化。”

“屁!”单眼一听,因为坏的是右眼,他大转着头看了一眼南炕,“文化有个屁用,女人得能生儿子,X!”他骂道。

清远看着爹,爹在摇着身体。铁青嗖地把脸转到炕里。

“哈哈!”单眼忽然笑着,结结巴巴地说:“陆二爷是死得早,要不,跟我西霸天结亲,嘿嘿,那也算是什么?对!那叫……门当户对!X!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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