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来临得肆无忌惮。
一扇门,一堵墙,就将这冬的世界分为两个极端。屋外冰雪以寒风为矛,凌迟着脆弱的生机;室内,温暖拿火热为盾,包裹了融融的暖意。
我还未惊诧一夜春风过万树梨花开的银装素裹,更别提白雪穿庭作飞花的高洁飘逸,就为红泥火炉上煨的绿蚁新酒所蛊惑。“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此般心思时时萦绕心头。“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这番场景跃然眼前。邀三两挚友,围炉话事,把酒言欢,惬意之至。酒香四溢里,我们谈天说地,谈这新酒的醇厚香气,说它沉淀澄澈的过程。酒到半酣时,我们追根溯源,寻逝去岁月里形色的人们,溯脍炙人口的佳话,品跳跃在纸墨里的珠玉文字。
话语间,薄雾弥漫,瑞脑缭袅于金兽之上。走至桌边轻坐,托腮望那独守空房的女子,望她空对纱帐思旅人,望她独坐东篱饮苦酒。篱边黄花开得正艳!一阵风携带菊花的淡雅沁入口鼻,闭目细嗅,愁闷难捱。再睁眼,哪还有那婷婷袅袅的身姿!只余如豆灯火不住跳动。忽一阵酒香伴着掀开的帐帘传来,醉酒的将军拨动着跳跃的火苗,坚毅的脸庞淹没在橘色的光晕里看不清神色。“唰”的抽出佩剑,细细擦拭。宝剑锋芒里,似有嘹亮连绵的号角声回荡,战马矫健的身影狂奔,霹雳弦惊之弓破空而来......吓得我连连后退,抬头不禁征愣,将军早已白发如雪。
晃神间,空空的酒杯又被斟满。低头呼一口滞结的浊气,无奈地摇摇头,执起酒杯,端着莫名的苦涩一饮而尽,温热的酒水滑过喉咙,扫尽适才醉意中的阴郁之意。
复斟酒,轻晃着,清冽的酒在杯里荡漾出细细的涟漪,我不禁吃吃地笑起来。歪着不甚清醒的脑袋,静观窗外,白天碎碎堕琼芳。玉花白浪里,恍惚又见当年轻衣少年郎。凭栏眺望,自斟三杯,笑望远方侠客一人一马一剑驰骋川谷;倚树而待,埋酒一壶,待来年新雪,与佳人共品。抬手揉揉酸涩的眼睛,不经意的挥腕,似妄图撕开这漫天飞絮,又或是涤清那半里烟尘眼中迷雾。罢了,与一醉者又有何计较!
我既已酩酊,便就匍在桌上小憩一会儿,就一会儿,莫负了此等好韶华。
涣散的目光又重迸光彩,举目四望,萧索的夜,凛冽的风,我拢拢衣襟,走过凄冷的街头,走过灯火通明的朱门,走过前头忧思重重的杜工部。“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君同销万古愁”,笑语欢声不绝于耳,心中欢喜,又怎生迈得出步子!瞧得酒旗飘扬,心神微漾,想寻那人,问,腹中笔墨可够两盅啦?掩唇轻嗤,继走完这无尽的夜,迎近新的初始。天朗气清,衣袂飘逸于崇岭流水,林叶交击夹与清风,真真是“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我曲坐于河岸,畅享流觞咏述之趣。意尽阑珊,欲观一观天下第一行书,岂料一脚踏空,跌去浅浅溪水。甫一挣扎,打翻了酒壶,香冽的液体推攘着、争先恐后地铺满了桌面,渗透了我的衣袖,丝丝凉意让我的眼眸陡然清明。
手掌抚上湿透的袖口,胸中点点无奈拥着几分好笑,眼波流转间瞥见那几卷曲书角,恰才饮的温热酒水发挥效应,融融暖意溢至心头,莞尔。
冬,可真是嚣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