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晚上受凉的缘故,起床时头晕脑胀,好像有一块千钧巨石在里面上蹿下跳。出去玩耍的信念迫使我懒散地洗漱,吃饭,随后便软绵绵地斜瘫在炕上。我的视线对焦到了窗外,雾蒙蒙的天,混着淅沥沥的雨,叨扰着这美好难得的清晨。
朋友发来讯息:“下雨了,等八点半再看看。”
我回他:“好。”
看看时间,才八点左右。书,不想看;游戏,也不想玩。我素来是不擅长打发无聊时光的,自然也没有王质在石室山观两仙人弈棋的闲情雅致。不如看看张大仙昨晚的直播录像吧!我在心里这样想着,打开了斗鱼的APP。
曾经满脑子的“正统思想”让我对直播总是持嗤之以鼻的态度。在我眼中,似乎只有混迹江湖穷困潦倒的人才会去做这类不务正业的事。可谁都有过年少无知大放厥词有失偏颇的时候,我后来才真正意识到直播行业也是值得尊敬的。毕竟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都是靠手艺吃饭的,不论是唱歌抑或打游戏,甚至是依仗盛世美颜,总归是一条出路。
张大仙一如既往的幽默直播风格,和秀的天花乱坠的各路英雄,填补了空虚的时光,成了这个清晨最精彩的连台好戏。
雨到了九点半才正式终结它的苦情戏码。我暗喜,忙给朋友发讯息:“雨停了,出来啊!”
“来来来!”
我跳下炕,穿了衣服,蹬上板鞋正要出门时,一激动把脚边准备扔掉的餐盒碰了个人仰马翻,虽然“血流成河”,却还好没制造“哀鸿遍野”的惨象。急急惶惶,抽了一堆面巾纸,做战场的善后工作。
时间自然耽误了许多。吸取教训,这次我把袋子打了死结,在确认不会节外生枝后,才推门而出。雨过后的多云天气,裹挟着一丝丝的微凉和突如其来的“回马枪”式大风。我裹紧了牛仔长衣向朋友家疾行,在家中打理好的三七分在风中早失去了定力,好似有一双不安分的手在我的头上肆无忌惮地捉弄着。
终于到了朋友家楼下,我语音:“到了,快下来。”
朋友开玩笑:“等着,让你看看我昨天剃的秃头。”
我回道:“可以,这才是重点。”
等人的空隙,我借旁边一家算命店的外玻璃煞有介事地理理炸窝的头发,勉强恢复了原来的形状。朋友下了楼,一路说说笑笑着(不时调侃下他不算太秃的头发),穿梭在居民楼间的泥泞小路上,奔泽龙湖去了。这或许是只有我们才知道的路罢!
朋友昨晚跟我说,泽龙湖翻新,很热闹。早晚都有许多人散步遛弯,甚至还有些个性刚烈正襟危坐在“禁止钓鱼”牌旁边以身试法的。哦对,还有湖中岛可以“载人运行”了。
到了泽龙湖,迎面吹来一阵微风,带着些微甘甜的泥土气息和温润的水汽。绕湖的一周铺设了红色的塑胶人行道,湖边也砌了石台,上面人工打磨的坑坑洼洼倒平添了几分视觉特效。我和朋友走在环湖路上,谈笑风生,不移时便到了湖中岛的附近。以前的湖中岛总是孤立无援的,荒凉而颓废。如今有木栈道相连,岛乐人乐众乐乐。我们信步走过去,到了岛的中心,是一座亭榭,四围延展出两三条栈道。栈道上皆有条不紊地摆放着漆木长椅,供游人休憩。四方广延的构造又活像个缩小版的简约巴黎,颇能感受到迎四方来客的热情。
凭栏,极目,一池池的荷花,出淤泥而不染的君子,散来阵阵清香。一方臭水的固有思维终于过时了,毕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耳畔传来些人语声,聊的是太极拳。我心上一惊,便被“悬崖勒马”般放弃了对菡萏的垂青。可细闻了三言两语,细看了两三动作,心下不由嗢噱。自然也联想到前一阵那些似有“经天纬地”之才的大师了。
我们走下了木栈道,重回人行道。我对朋友耳语:“真的搞笑,一个起势竟连中线都不防,被人一拳解决太正常。”
朋友也笑,接着便同我攀谈起传统武术来。我极热烈地回应着,批驳大师们不算赤诚的演技对传武的戕害。
“传武其实很简单,它就是想练出一种整劲。”我说。
朋友不解。
“牵一发而动全身,整体发力。”
“所以可以四两拨千斤。”
“找到这种发力方式,当然可以。举个很简单的例子,你觉得你能抱住猫吗?”
朋友想了想,说:“好像不能,挣脱的劲儿太大。”
“这就是了,传武的目标就是要练得像猫一样,收放自如。当然,这是任何生物生来就会的,只不过人进化得太高级,倒把最原始的本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接着同朋友随意讲手。我深知自己理论懂得些许,实战经验却不及皮毛,因此对一招制敌也不心存幻想。只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伺机寻找破绽出手。结局还算成功,可如今的时代又有多少机会供武者习练实战呢?
不知不觉便绕到了湖的对岸。一方广场,几无人影,显得空空荡荡。又行几步,两岸桃林,芳菲满地,香气四溢,全不同以往的芜草遍地。
“家里来客人了。”朋友说。
“啊?那你是不是得赶快回去了?”
“我不知道要不要回去。”
“回去呗。”
“回去肯定又要吃一大桌的菜,又得吃多了。”
朋友最近身体欠佳,已经着手运动,缩食,避免大油大腻。因此不难理解他有这些顾虑。
“先吃面吧,这样回去就能少吃点了。”
“可以的,没毛病。”
朋友带我去了四区的骨汤拉面馆,各自点了碗小肉面。不过论味道论做工,较二区的老汤拉面,总是欠许多火候的。
“你大三了是不?”朋友问我。
“还没有。暑假结束才是大三。”
朋友一直羡慕我能够置身于大学的独特氛围中,而他却只能在地铁站来回穿梭搞维修,基本没有休假,只有早班晚班的轮替勉强可以自我解嘲,增添些乐趣。可我却也羡慕他能够提前接触社会,有个谋生的手段,而不致过分迷茫。
问君能有几多愁?并不是所有人都是一江春水向东流。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只缘身在此山中”,愁自然也千奇百怪,怪石嶙峋,没有定论。
“真快。”
“是啊!两年过去了。上次来这还是我高考完搬回来那会儿。”
“是吗?”朋友有些犹豫,但倏然间又记了起来,忙说:“对对对,我想起来了。”
“那时候泽龙湖还没这么好看。”
的确,一滩被杂草环绕的脏水,辅之一些废弃建筑原料的点缀,算不得好看。
可我又想到了家门口的欣乐公园,便远没有泽龙湖走运了。那座承载着许多人记忆的公园在岁月和人力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七年前说要全面拆掉盖大型的购物广场和地下停车场,如今却成了遥不可及的梦和银样镴枪头式的诳语。废墟颓圮,默然接受着风吹雨淋的现实,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吃过了饭,我提议去宇峰小学看看。路上经过了海钰文化培训中心,我说:“这地方还在。”
朋友说:“阎老师。”
小学时阎老师会在放学后给班中的一些同学(其中有我)补习作文,地点就是这幢建筑。我指了指二楼的一扇窗户说:“就是那里。”
宇峰小学到了,我执着于建在里面的跆拳道馆究竟还在不在。外墙的巨型海报已没了踪影,想探头向屋内看时,却发现窗上贴了膜,成了人工毛玻璃,哪里还摸得清里面的情况?似乎未能逃过烂柯的宿命,彼时的热闹和激情,或许会在亿万年后的某一天,作为出土文物展览在世人面前。
最后一站,小学。那条南北贯通的街依然如护城河般守护着这里。学校旁的羊肠小路,似乎还能幻想出彼时摆摊老奶奶们吆喝的场景。慌乱的周一,庄严的升旗仪式,一扯脖领,发觉红领巾落在家里,此时是不必心急如焚手足无措的,去到摊位上花一两块钱便能“凭空变出”一条红领巾来。久了,这些摊位便成了我们应付差事的救命稻草,一二三道杠,跳绳,毽子,甚至还有用来解闷的神奇宝贝卡牌和诸多的漫画书,简直就是我们心中的“哆啦A梦”。如今她们乘坐时光机或是穿过任意门离开这里了吗?或许影响市容和学校环境是对她们的哀的美敦书罢!
我分不清那是鎏金还是烫金的字,总之自我在这里上学起就有了,不过年年粉饰一新而已。“泡崖小学”四个字,总能抽走我的灵魂,令我驻足呆立在那里。眼前似乎在放映些什么,却都是幻灭泡影。
校门为响应全民健身的号召再无关上的必要。我和朋友走入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场域,互相解说。
操场上一行行一列列的白点,每学期都会用白漆“浓妆艳抹”一番,以使我们更好地练习稍息立正对齐的功夫。有了白点的存在,广播体操才有了观赏价值,一抹微笑才不用再于校领导的脸上苟且偷生。
朋友攀上窗沿看教室里面,说:“这么高级了啊现在!”
我踮脚看了个囫囵吞枣,却也看到了新式的桌椅和电教平台。
“咱那会儿可是纯木头的桌椅,还年久失修经常坏。”我说。
那时桌椅病入膏肓是常事,上课时听到“砰”的一声也是不足为奇的,大概又是谁的桌洞板“塌方”了吧!唯一的解决办法便是去另一栋楼领取相对能用的桌椅。似乎稳固了许多,但桌面却又成了月球表面,体验感极差,于是蓝色的桌布成了每个人上学的必备品。一匹柔布,至多只是自我安慰,虽然后来亦被开发出涂涂抹抹发牢骚打小抄的功能。
升旗台我不曾登上过,最接近的一次也只是所谓的“国旗下讲话”。既然是下,必然不是高高在上。总觉得被升旗手踩在脚下,像一只蝼蚁,这令我不大爽快,自然也无心背好事先写就的稿子了。
至于大操场上的群众,就像即将被审判的甲级战犯。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提心吊胆,尤其是那些上一周做了什么过分事情的,更是惶惶如丧家之犬了。毕竟国旗下评议上一周的总体成果,是不容小觑的。这不仅关乎一个人是否会“朱门酒肉臭”,同时也关乎流动红旗是否会飘扬在班级铭牌上。这是一种荣耀,永不过时的那种。
升旗台另一侧的楼,有圆穹式的顶,外形较那些方方正正的楼自然要美观许多。一层是食堂,二层以上是教学区。楼左外侧有棱角分明的S形楼梯,一以贯之。楼右边又有阶梯和大门直通食堂,里面亦有大理石阶供人拾级而上。
“还记得那会儿吃饭,几个人抱大箱子回教室。”朋友说。
“记得,里头都是盒饭,按人头分配。每天必须吃干净,完事还要用手纸把饭盒里面擦干净。那会儿不基本人手几包手纸啊!”我笑道。
因此食堂与其说是吃饭的场所,不如说是纯制饭的地方,而教室才是真正具有吃喝玩乐多功能的好去处。抬饭工和送饭工是每日轮替的,男生则是最乐此不疲于这类事的,雄性气概的展现全依仗这一个大箱子。有时甚至还会摞起两个饭箱咬牙切齿地抬回教室哩!
不过意外还是有的。那天是周三,只上半天课,班中的一个女生急着把空饭箱送回食堂,于是一路小跑着下了楼。回来时,她的右额多了处伤口,是个纵深的小洞,泛着血。我们都吓得半死,她却轻描淡写地问我们有没有创可贴。直至老师来了,才对她的伤口做了简单处理,送至了学校对面的小诊所。我们由此也了解了她的光辉事迹:送饭时,一头撞在了铁箱上,尖端直接让她破了相。自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额上始终裹着纱布,自己却总乐呵呵地不放在心上。
二层以上,我和朋友只能靠意淫来完成这番尴尬的解说。每层尽头,水房旁边的小型图书馆不知还在不在;三班是否还是那个小肚鸡肠吹毛求疵的老师,为着鸡毛蒜皮的小事同二班斗勇斗狠;科学教室的抽屉里或许还时常有破烂的鞋子被发掘出来;音乐教室呢?多媒体公开课专用教室呢?想必还常常得一双双鞋套的宠幸;教我们日语特长班的那对日本夫妇回国以后的生活是淡如水还是烈如火?遗憾的是我已经彻底忘记了告别课上起给我的日文名字。
拍照成了最好的缅怀方式,或许再配上几段苍白无力的文字,也不过如此。
毕竟烂柯难再为披荆斩棘的壮举,而我们也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烂柯人。
完稿于5月1日 21:13
修正于5月1日 22: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