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费耐
一
阿来长了条尾巴,看起来被吓坏了。
这事发生在那天中午,我在午休的时候梦到了他。我梦到他长出一条尾巴。醒来的时候,那条尾巴已经很长,他的裤子已经无法遮掩。
阿来是我的下属,但却是个怪人。他坐在靠窗的那个位子,阳光一照进来就把他吞没,然后吐出了影子。那影子横陈在走道上,很长,很深。经过的人都小心翼翼,害怕踩到那影子,仿佛那影子会疼。阿来从不回头,但他知道,而且很享受这种独特的尊重。他的话不多,偶尔哼哼歌。哼哼歌,代表他很快乐。哼什么,没人听得懂。没人听得懂,他就更快乐。
阿来沐浴在阳光下,时间久了,眼睛便痛了。眼睛痛了,他便来找我。但我不是眼科医生,帮不上什么。我只能告诉他我的烦恼,像我的老婆有个八十斤的大屁股,希望他听了心情能稍稍好过。不过没有效果,他的眼神很困惑,他很快又不愿搭理我了,仿佛我才是个怪人。我不怨他,我的心胸大得很。所有的主管都骂人,我却不,我从不发火。而且打从心底说,我可喜欢阿来了。如果没有他,这个办公室会无聊很多。
二
阿来长了一条尾巴,很难说我和这件事毫无关系。哪怕毫无关系,我也乐于帮他。这事是如此的有趣,我也就不怕麻烦了。所以我找好了绳子,当阿来终于向我投来无助的眼神时,我心领神会地走了过去。我干劲十足,皮鞋和地板碰撞出了激情的响动。我脱下阿来的裤子,试图用绳子帮他将尾巴捆在身上。可那尾巴简直是个倔强的家伙,它扑哧扑哧地挣扎着,最后还把我扇倒在地。我听到了一阵笑声,笑声离得有点远,可清晰得很。但阿来为此感到了愧疚,这足以让我心里暖洋洋的了。
事情有点棘手,一条尾巴就把我打败了,更糟糕的是,阿来开始长出粗硬的毛发,他的额骨凸出,牙齿也变得极为锋利。我必须小心为妙,不然随时都可能被撕成碎片。而且瞧瞧他那眼神,似乎在说正有此意。但我知道,阿来的内心是善良的,他的灵魂痛苦不堪,他在呼唤,恳求我的帮忙。我绝不能任由事情恶化,况且,十米开外,看热闹的同事已经站成了一列。
稍稍分了心,阿来竟不留情面地扑了上来,将我的胸口扯出三道血痕。这一惊,倒也惊出了主意。我抽回绳索,——不,不再试图捆绑他的执拗,——我开始鞭打他。鞭子重重地落在他的身上,皮开,肉绽。想不到我耍起绳索,天赋如此之高。不过阿来的尾巴又硬又长,被尾巴唆使的阿来自然不会轻易认输。我只好不留余力,现在已是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阿来的眼睛布满血水,那代表的是他的仇恨。然而,因为阿来的伤痕累累,我的同事们居然发出了同情的叫声。更有甚者,斥责起我的残忍。这引发了我的愤怒,我把这愤怒都投注在绳索上,而这一鞭,正中阿来的额骨。阿来就这样昏了过去。
三
阿来长了一条尾巴,看起来被吓坏了。
这事过去了一个月,他渐渐也就习惯了。他不再坐在靠近窗户的位子。“阳光有毒”,我说。我说,他就信了。多么令人庆幸,他终究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我让他搬去了办公室的门口。那里较为通风,可以走带他体内的毒素。当然,他的尾巴可不会轻易退去。它有时还是一甩一甩的,很长,很硬。经过的人都小心翼翼,害怕踩到那尾巴,仿佛那尾巴会疼。阿来从不回头,但他知道,而且很享受这种独特的尊重。他的话仍旧不多,偶尔哼哼歌。哼哼歌,代表他很快乐。哼什么,没人听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