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摇船之苦恼篇
七六年的春节,我带着满心的喜悦和收获回到了家。
经过秋收秋种的磨练,我似乎巳成了一位真正的成年人了。这一年队里分红,我竟然分到了巨款七十三元五毛,这真是巨款,是我脱胎换骨换来的丰收。可是真真算起来,自九月十五日干第一天活至十二月三十日,三个月,一个月才二十四元八角。而我的工分是他们正劳力的九折。我把分名的钱给了母亲,母亲笑了,爸爸也笑了。这年的春节,我觉得父亲是近几年最开心的一个春节。我告诉他们,我初三就要返乡。
节前,队长跟我商量,希望我在年初三下午跟他一起摇船到黎里去拷粪。
大年初三,叫谁去,而且还是拷粪,人家新年新世,新衣服的香气也未褪就要去闻臭味,谁愿意。队长也难当啊,他想到了我,我想到了前几天被我们损伤的小舢板,那就将功赎罪吧,我就答应了。
这年的初三,估计我是大部队的知青中第一个春节后最早赴乡的知识青年之一。
家里帮我准备的年货我带了,顺便带了一些日用品,我告别了亲人,乘轮船返乡。
这几天一直下雨,初三那天还飘着一些雪花。从金家坝到直下港一路烂泥缠脚,我背着包,一脚深一脚浅的,那黄色的粘土沾满了我的破球鞋。这烂泥不但粘脚,它还会慢慢地沿着鞋爬上来,你用力摔也摔不掉,双鞋的泥似二团泥球,我真狠不得光着脚走算了,但是天气在严冬中,赤脚会冻坏的。我只能走在土路上,有时看到麦田的麦沟中有水,就往水中走,有草的小田埂上也是避开泥泞大路的好去处。总算滑着滑着走进了直下港。
老乡′们看到我风尘卜卜,满脚烂泥赶到家,都好意地邀我吃饭,不知怎么搞的,我不太喜欢白吃人家的东西,就是过年,我更不可以去打扰人家。我谢绝了乡亲们的好意,我自已开伙仓,我还有家中带来的年货。
其实,那时的春节,农村的农民也很无聊的,没有任何的娱乐活动,只有聚在一起抽抽烟喝喝茶。唯一高兴的事就是四方亲戚大串联,送的年货东传到西,西传至北,老酒,大魚大肉是有的。每个队里年前是会杀猪的,有鱼塘的也会干了池分点鲢鳙鱼之类的。
肥是农家宝,缺它少不了。那年代的农村,很多农活都是为肥料而奋斗,上海人的大粪,哪个农民不要,上海人吃得好,大粪也肥,每月从上海运到黎里的大粪要分配到全县每个生产队,一年要好多次。这是定时约定的,大船拖到太浦河里,各生产队必须前去卸货。
初三那天天气是天昏地喑,西北风呼呼吹。下午,我与我的队长带了被子,穿了厚衣,摇着一条五吨的木船顺风顺水地向黎里太浦河上的大桥驰去。那里是拷上海大粪的卸货地。
摇船去黎里,要穿过金家坝的红旗大队,越过比同里湖还要大的砚鹤荡,再穿村过庄,路程跟去同里镇差不多远。去的时候,顺风顺水,张着帆,队长驾驶着舵,我躲在船舱里避风。跟队长换休时,把着舵,看着裹足了风的白帆带着船哗哗地飞驰而去,虽然寒风刺骨,但驾着鼓足风帆的木船,象利箭一样穿浪着的快舟,心中有股说不清的快感,这点寒冷也不在话下了。
船至黎里桥下,上海运粪的百吨大船分散着停靠在岸埠,几百条农船争抢着早日拷好回家,而这精明的宋队长要等到上边比较清的粪水拷光后,他要船下面的浓粪,可是越往下越难拷。天哪!那拷粪可不是机器抽的,用粪桶加长的竹夹子,一桶一桶从仓下吊上去再倒入自巳的木船内,一吨大约要四十桶,5吨要二百桶。待到大船乘半倉了,宋队长才把船靠上去。于是我们俩人把粪桶放下去,装滿,用手拎上来,倒到小木船里,一桶,二桶,三四桶,粪水沾滿双手,粪珠溅湿了衣裤,五桶,六桶,七八桶,双手冻僵,双鼻不通,这机械动作上下二百下,终于把这五吨木船从头至中仓全部装满,这厚厚的粪便夹着各种垃圾臭气熏天,臭不可闻。船也滿了,天也暗了,这晚需露宿太浦河。
那天我们把这船停靠在黎里的牛羊交易市场,这条小河里有个草船棚,我们就睡在木船的夹节里,船仓里铺了稻草,两人倦缩着,和衣裹着被子,想苦熬一夜。
刚迷糊一下,睡在靠中仓的队长叫起来了,夹节仓漏粪了,不能睡了。我俩只能露宿在岸上农人家的屋檐下。寒风的潇潇,让人怎能入睡。这是大年初三啊,远处欢乐的鞭炮还在断续地响着,人们还陶醉在节日的欢乐中,我与队长,露宿在黎里,龟缩在柴堆里,这夜似睡非睡至晨。天还是乌黑时,我们便草草吃了队长带来的还是小年夜的菜团子,开船动櫓回家。
从黎里大桥回金家坝,一条载着五吨大粪的木船,一位健壮的农夫,一位小青年,一个把橹,一个吊靽,一会儿换一人把橹,另一人吊靽,木船迎着风浪,浪花从船沿边消失,这叮咚叮咚的浪花声,这一进一拉的摇橹形,一橹一尺,一桨一尺,直至入夜,才将此臭粪船摇至家中。这一天,从早到夜才吃了几个冷团子。我上岸了,全不顾身上散发的臭气,躺在宿舍的竹塌上。我腿酸,我手酸,我背疼,我疲惫,队长叫了弟兄们,拿了烧好的饭菜,帮我烧水,帮我洗衣洗鞋,我巳全然不顾呼呼地入睡了。
这就是我下乡中最为恶心,最为倦怠的一次摇船远差,它那机械地一拉一扳的十几个小时的连续运动,让我刻骨铭心地记牢着,从此我再也不喜欢摇船了。
告诉你吧,出差二天黎里,可借支现金四毛,实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