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熄灯后的男生宿舍楼依然人声鼎沸。纪然走到楼梯一半时，又折回来，到对面的便利店里买了一包烟，站在门口兀自抽了起来。他抽烟的势头愈演愈烈，反倒叮嘱彦清千万不要沾染。

不想却碰到彦清过来买方便面。他看到彦清的时候，第一反应竟然想把手中的烟扔掉，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彦清一下跑过来，喊道：“然哥！原来你在这儿！”

纪然把烟下意识地藏身后，彦清笑着说：“给我一根吧。”“不行，会上瘾。你天天要看书。”

“那你等我一下，一块回。”

彦清抱着几盒方便面出来，纪然瞥了一眼，笑道：“你果然还在长身体。多吃点，个子还能再窜一窜。”彦清抽出一盒往纪然跟前一掷，说：“给你！不能我一个人长个儿啊！”

彦清就势接过来，帮他拿到了宿舍。李浩和张雷已经睡下了，思为还在床上把玩着手机。俊逸也刚从网吧回来，看到他俩手上的方便面，更感觉自己的肚子叫得厉害了。彦清打着电筒，摸索出开水瓶，泡了一盒。满屋子飘香。

“给我一盒！先借着！”俊逸跑过来说。

“拿去！不用还！”彦清已经习惯多买几盒了。

“全校就司彦清长得最帅了！你们都学着点！”俊逸嬉笑着。

“章俊逸你还要不要脸，别人还要睡觉呢！”突然怒吼的是张雷。

俊逸因为沉迷网络游戏，成天眼神呆滞，蓬头垢面，颓得像一颗快枯死的树。所有认识的同学不论男女都敢拿他开玩笑，肆无忌惮地揶揄他。他自己早已修炼得刀枪不入，任谁谁说去，无动于衷。张雷曾嘲笑他应该叫章邋遢或者蟑螂，后来不知怎地传到了工管院，索性大家就称呼他小强了，如今全院也只有纪然还叫他俊逸。

张雷脾性有些不合群，对任何看不顺眼的事物，都要表现出义愤填膺的样子。他虽然是金融专业的，一方面要表现出些许优越感，但因为自己家境不好，在南京又没有任何背景关系，忧愁自己恐怕无法进入理想的单位，尽管离毕业还很早。他内心清楚自己很自卑，也绝不想让其他同学看出来的。他拧巴地生活，也极尽全力地拧巴别人的生活。

“你丫再吼一个试试！就你屁事多！忍你很久了!”俊逸大概是晚上战绩不佳，心里窝着火，正想找个出口发泄。张雷一听这语气，马上就怂了，嘴里咕咕哝哝的，烦乱地故意翻了好几个身。

纪然因为俊逸是自己班上的，不想被人觉得自己拉偏架，每次撞上这种事，他都要跑出去。这会子彦清在走廊里吃泡面，纪然就在一边吧嗒吧嗒抽烟。

“最近忙啥呢，白天都看不着你人影了。”彦清吃面的间隙问道。

“我今天干了件挫事，特别挫。唉！”纪然掐掉了烟头。

“咋啦，坐公交车没给老奶奶让座吗。”

“比这个还严重。不说了，心烦。”

“你这人就这点不太好，有话不直说！真不爷们儿！”彦清鄙夷地瞅他一眼，脑袋直晃。

“吃你的面吧！司律师！”纪然准备进屋，拍了拍彦清的肩膀，“有空一起打球啊！最近手都生了！”

第二天下午，工商管理专业的大课上，纪然终于看到了小薇。他不安地窥视着她的表情，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依然是平静，冷峻，看不出喜怒哀乐。这才稍稍心安一些。一节课过后，他又忐忑起来：她为什么这么若无其事，也许她根本就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呢，所以也就不介意他的失约。这样反反复复的念头折磨着他，老师在前面讲什么也完全没有听进去。

终于下课了。他想找个机会跟小薇说上一句话。但是茜茜今天不知怎地一直不走，缠着小薇不知说些什么。他只好去了图书馆，盘算着能不能在那里等到她。

教室里只剩下小薇和茜茜了。茜茜开始断断续续地哭诉，小薇这才知道，那个时候茜茜怎么就忽然不再黏着自己了。她陷入了一场汹涌而至的网恋，男生是南工大的，比他们高一届，也就是说眼下是大四了。茜茜语无伦次的讲述，小薇大概得出了结论，那男生是用茜茜的初恋弥补了大学恋爱空白的缺憾了。

她无不怜惜地望着茜茜，一边纸巾给她。茜茜越发崩溃地大哭起来。“那人怎么说的啊，就这么不联系了？”

“他说……他找了实习单位，以后不在南京了……”

这么牵强的理由也好意思编，可见他对茜茜真是没用过心。小薇气愤地想，这人不会是个骗子吧？那茜茜……她同情地望着茜茜，欲言又止地问道：“你跟他……”

“没有！我可没这么随便。”茜茜顿时止住泪，语气坚定地答道。

“我是怕你受伤害了。我不是个老封建，你不要误会。”小薇这下却涨红了脸，仿佛做错了事一样，惴惴不安。

“不管怎样，都是个耻辱，你得替我保密啊！”

“放心吧。”

茜茜还是很信任她的。她一向不喜欢窥私，宿舍的卧谈会她也不参与，只知道听歌，有时候看一些书，安静得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起初茜茜跟她走在一起，小薇觉得诧异，因为按她的理论，无论从家庭还是兴趣还是思想，她们都不在一个行列。但茜茜心里大概是有数的，只是这个中缘由永远不便为外人道。

纪然坐在图书馆一层的阅览室里，靠窗的位子，这样可以看到图书馆外。但一直过了晚饭的时间也不见小薇来。他怅然若失地回了宿舍。彦清刚换了球服，见他进来，兴奋地说：“太好了，一起去啊！”一边用右手指熟练地旋转着篮球。“那你等下。”纪然迅速地找出球衣换上。

球场上人还不多，两人运了一会球热身，纪然顺势做了一个跳投，球稳稳地落入篮筐，彦清拍了一下手，竖起拇指说：“漂亮，还说手生！”纪然就微笑着把球扔给他。

在206，也就这两人热爱运动，纪然还是院里篮球队队长，并且足球、羽毛球也都不赖。

工管院虽然男生少，但前两届的全校篮球赛上，院篮球队也是屡次拔得头筹，这荣誉里有纪然的一半功劳。工管院不倡导书呆子，各类文体活动层出不穷，当然和学生会主席纪然的观念有直接关系。彦清初中起就酷爱篮球，那个时候他个子还没长高，投篮费力，就喜欢拿个篮球在任何空地上运球。当时父亲给他买了个耐克的篮球，他视为珍宝，甚至不允许其他人碰。有一年暑假他不在家，亲戚家的孩子过来把篮球带出去玩，不小心弄丢了。彦清回家后崩溃不已，父亲承诺他送个更好的给他，他全然不听，一个人哭着出去找了好些天，竟然找了回来。纪然的三分球，彦清的背后运球，已然成为学校篮球圈里的招牌。

球场上人多了起来，后来的人自动加入，分成两队，开始打比赛。几场球打下来，纪然也把找小薇的事忘在脑后了。他俩回去后，照例去浴室冲了个澡，彦清把汗透了的球服往纪然面前一扔，撒娇道：“然哥，嘿嘿。”纪然已经记不清帮彦清洗了多少回球衣了，他反正是要洗自己的，多一件也觉得无妨。

俊逸这时间居然在宿舍，见他们回来，一脸诡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们有福利了。”说完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碟，“网吧里一个队友借的，绝对珍藏版！”

“我靠，现在看这个有点早吧！再说，其他人还没回呢。”彦清一把抢过来，急忙把他的电脑打开。宿舍里只有他自己有电脑，不过那时起学校不给装网线，联网游戏玩不了，电脑带过来也没啥用，看碟倒是极其方便。“我要不要把隔壁宿舍的喊过来啊，就我们仨好奢侈啊。哈哈哈，太好了！”纪然笑道。

“不要不要，上次他们都不喊我们。这帮吃独食的家伙！”俊逸愤慨道，“快点，晚上我要还给他的。”这东西就跟流行小说书一样，几经传手，也就找不回来了。所以人家嘱咐了归还时间。

“把门关上。”彦清冲他们说。纪然转身把门给闩上了。

数分钟后，三人面面相觑，先后长舒了一口气，瘫倒椅子里。彦清沮丧地说：“得，澡白洗了。”俊逸对着纪然说：“你看这人，绝对有洁癖！是不是爷们儿！”纪然却道：“谁能都跟你似的！一个T恤都能过一季。”

彦清拿着水盆要去水房冲凉，才一开门，差点撞到刚要敲门的树坤。树坤姓陈，工管二班的，住隔壁205。“你干嘛，吓人一跳啊！”

“有洗衣粉没，205集体破产，连包洗衣粉都找不到！真衰！”

“找他！”彦清脑袋朝里投了投。

“老纪，”树坤推门进来，看见电脑是开的，马上喊道：“你们是不是人！都不带喊一声的啊！”说着就去按光驱，把碟抓在手上。“哎哎哎，那不是我的，你问俊逸。”纪然说着，就笑起来。“不行，这混蛋上次说我来着。不能拿走！”俊逸没好气地说。

“啧啧，206真是共产主义，这么多洗衣粉！我借一下用哈。”树坤完全不接俊逸的茬，弯腰从角落抓了一包洗衣粉就要走。

纪然抿着嘴偷乐，俊逸抱怨道：“老大你还管不管了，你的子民都开始强抢了！”

“工管院向来是奇文共欣赏，刚才那片多好啊，怎么好意思不共享！”纪然嗤嗤地笑道。

“一群狼！”俊逸愤愤道。

彦清回来后，收拾了几本书，往背包里一塞，扭头对纪然说：“我去图书馆，记得给我打水。”纪然就笑：“走吧走吧，司大法官！”“靠！你为什么不对我这么好！”俊逸叫嚣道，感觉所有的不公都落到了自己头上。

“除非你长得跟他一样帅。”纪然笑吟吟地说。俊逸顿时绝望地仰天长啸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