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短篇—办公室裡最讨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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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明站在开完第二次刀的母亲身旁,他帮她拨了拨浏海,母亲的脸色已不像先前苍白。

他坐了下来,把好几张缴完费的医院收据,全收进包包裡。

王医生站在床尾,填写着挂在病床前的病历表。

「何太太,你气色看起来好多了喔。」王医生说。

「我儿子前几天晋升,我心情特别好。」何明的母亲笑着说。

何明也微笑着,在旁边帮母亲削着苹果。

「晋升了啊,可真不容易。」王医生说。

「只是运气好而已啦。」何明说。

「才不是运气呢,这个月他每天都在加班。」他母亲说。

「上班族可真辛苦,听说在职场上,常常都得争得你死我活的。」医生说。

「你死我活啊?没有那麽夸张啦。」何明会心一笑,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母亲。

你死我活这句成语,让何明不禁想起前几天在深山裡挖着洞,埋藏尸体的画面。

故事得从好几天前说起。




一.

那天一早,何明从睡梦中惊醒,背嵴湿了一大片,他坐起身来,用力地大口呼吸,他看着月曆上隋棠的锁骨,闻着房间裡衣服没晾乾的味道,感受一切自己身在真实世界的元素。

何明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但他没有多馀的心思去理会,月曆上的叉叉已经画到五月底了,那正是会计事务所最忙碌的时候。

他来到“海涛会计师事务所”已经三年半了,今年的他开始担任小组长带头查账,负责数间公司的财务报表,等五月的报税季节结束后,何明有不小的机会可以晋升,这使得他更加拼命,连续好几週都在公司待到半夜,就为了提升报表的准确性。

上班前,何明早餐吃着苏打饼乾,看了看餐桌上那张医院昨晚开出来的付费明细,他母亲因为子宫肌瘤开了刀。

那张付费明细,他昨晚已看过好几遍,所以他没再摊开,直接把它对折了好几次,放进公事包最底层的内袋,搁在车贷与房贷的缴费单旁。

上班途中,他开着两年前贷款买下的Yaris,却在路上塞住了,车道上的车像玩具店裡的模型一样动也不动,虽然时间还早,但照这夸张的塞法,肯定赶不上打卡的时间。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但何明的车却还卡在原地,广播裡,赵少康用着厌烦的语速谈论着国民党内斗,何明的手不断在方向盘上来回滑动,他数度将头探出车窗外,但车阵实在太长,根本看不出塞车的原因。

他看了一眼车上的时间,心一横,油门踩到了底,就把车开进违规的对向车道,直奔公司而去,一路上好几次都差点跟对向的来车擦撞,但何明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



二.

当何明进到办公室,还在为刚刚赶电梯的冲刺喘气时,他的主管已经站在打卡钟前等着他了。

「等等来办公室找我。」他主管说。

何明迟到了五分钟,这是三年以来,他第一次迟到。

何明一进办公室,就急忙找他的组员阿德拿财务报表。

「你怎麽迟到啦?」阿德问。

「赶快先把报表给我。」何明神色慌张。

阿德手忙脚乱地拿出报表,何明飞快抽走。

「谢了。」

何明临走前又问。

「我借你的悠游卡呢?」

「我几天前就还你了。」阿德一脸无辜。

「喔。」

何明还想说些什麽,但他得先拿报表给主管。

他的主管叫做刘表,去年才空降到这部门当经理,虽然总会用两侧头髮掩饰,但还是遮不住早已秃顶的事实。

何明上前递了报表,刘表接过后,斜眼看着何明。

「你身为组长就以身作则嘛,老是迟到这麽久,你的组员会怎麽想。」刘表说。

「对不起...早上塞车很严重。」

「还有藉口呀?难道只有你开车上班吗?办公室这麽多人就你一个迟到。」

「准时是最基本的素养,想要成功,时间观念是...」

何明耳裡听着刘表的训话,眼睛却望向刘表身后一颗陈金锋的签名球,每次听刘表训话时,他都会看几眼那颗放在透明玻璃盒中的锋哥签名球,一方面他是个棒球迷,一方面这麽做,能转移他对刘表的不爽。

「我每天第一个进办公室,就是希望用实际作为来当你们的模范。」刘表继续说。「我最讨厌说教,但就是看不惯你们年轻人这麽没规矩。」

「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何明看着刘表童山濯濯的头顶,暗想着他大概是中了每说教一次,就会少一撮头髮的魔咒。

「你这种表现,绝对会影响考绩。」刘表说。

在这封闭的企业体系下,考绩是唯一能分辨员工努力的标准,不管你多拼命,只要主管给你一个乙等,那你所有的努力都将枉然。

这也就是刘表为啥这麽婊的原因,权力总是使人腐化。

其实很多同事,都甘愿少领一点钱,也不愿被考绩压力绑架,但对何明来说,唯有甲等的考绩,才能让他拿到那一大笔晋升奖金,这是他对抗公事包裡那隻帐单怪兽最快的方法。

「我真的不会再迟到了。」何明头低了下来。

刘表摇摇头,看了几眼何明交给他的报表。

「明天再把丰兴跟全代通的报表交给我。」

「经理,我们已经儘量超前进度了,但今天要再完成两间恐怕有点困难...」

「困难?五月底大家都在拼命的呀,只有你还大摇大摆地迟到半小时。」

谁不拼命?我已经连续三个礼拜都快十二点才回家,你这秃头怪每天都准时下班,到底有啥资格跟我说这些废话。

而且我才迟到五分钟!五分钟!

「我知道了。」这是何明最后说出口的话。



三.

那天晚上,一如预期,时针已经走过了十二点,何明的桌上还是被资产负债表、现金流量表塞得不见缝隙,他的组员都已回家,何明在八点半时就让他们先走,他不想因为自己的迟到,连累了组员。

他摇了摇早就喝光的伯朗咖啡,打了个哈欠,把桌上报表拨出个空隙就趴着睡着了。

不久后,何明又做了和昨晚一样奇怪的梦。

他像灵魂出窍一样,从梦中活了起来,他感觉自己可以走动、可以呼吸,他甚至捏了捏自己的脸,好像也会痛。

何明就以这奇怪的状态,在昏暗的办公室裡走动,他先是绕到阿德的办公桌,翻了翻抽屉,果然在两本网路小说的夹缝中,找到先前借给他的悠游卡,那是陈伟殷特别纪念版的悠游卡。

“还说早就还我了,阿德这王八蛋果然是在说谎。”何明心想着,并把阿德的椅子给推倒。

他把悠游卡收进了口袋,看着眼前刘表的个人办公室,突然间,他像想到什麽似的,马上冲进了去。

他当然是为了那颗,肖想好久的锋哥签名球。

何明把它从透明玻璃盒中拿了出来,仔细地端详锋哥签名的笔触。

球放下之后,何明看向牆上刘表的沙龙照,他一想到刘表早上那讨人厌的嘴脸,就索性将他桌上的印表机用力地往地上摔去,红绿色的墨水将地毯染成一片深咖啡,印表机内裡的零件也全都散落一地。

何明接着开始大肆破坏,他把桌上的马克杯、滑鼠、笔记型电脑全都砸烂,连挂在牆上的证照、证书,何明也都爬上椅子,将它们一一摔烂。

站在陷入一团溷乱中的办公室裡,何明露出了笑容。

他再次望向牆上那张,刘表用玻璃相框錶起来的沙龙照,那是他打算最后砸烂的东西。

他拿起了锋哥的签名球,扭了腰,用了极大的力道砸向那相框。

然而,就在球飞往相框的瞬间,他突然听到。

「何明!」

他惊醒了,背嵴一片湿。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陈瑁,同期进公司的同事,眼窝旁总挂着黑眼圈,脸很长,下巴很尖,如果成语字典要在“尖嘴猴腮”旁边放一张参考照片,陈瑁绝对会是第一选择。

陈瑁也很对得起这长相,总是喜欢在办公室裡兴风作浪。

「你睡在这干嘛?今天早上迟到想博取同情呀。」陈瑁说。

「没有,赶报表不小心睡着了。」何明擦了擦嘴边的口水,刚刚的梦境彷佛还历历在目。

「就你一个人?」

「我让组员们先回家了。」

「你少装英雄,我的组员没人敢比我先走。」

「大家都辛苦了。」何明没兴趣跟陈瑁斗嘴。

「你知道再过几天,刘表就会决定晋升人选了吧。」

何明点点头。

「你可不要再迟到了喔。」陈瑁露出不怀好意的的笑容。

「你如果忙完就先回去吧,等等我关灯就行。」何明作势收着桌上的东西。

「我本来已经要走了,只是听到你们这有声音就来看看。」陈瑁说。

「什麽声音?球的声音?」刚刚的梦让何明脱口说出突兀的话,他不自觉露出尴尬的神情。

陈瑁注意到了何明的表情。

「可能听错了,没事我就先走了。」陈瑁说。

陈瑁说完就离开了,何明离开公司前,特别走到刘表办公室前检查了一下,看起来一切安好,也就没再想太多。




四.

儘管身体已疲累不已,何明还是赶到医院去探望刚开完刀的母亲。

「感觉好一点吗?」何明搅拌着半路上买的猪肝汤,用筷子把猪肝捣碎。

「伤口的地方还是不太舒服,你怎麽每天都这麽晚才下班呀?」何明的母亲半弓起身子靠在床边。

「最近刚好特别忙。」

「自己身体顾好比较重要,工作不是生命的全部。」她说着就乾咳了几声。

何明没有回话,只是帮她拍了拍背。

这时王医生走了进来,他不是何明母亲的主治医生,而是负责关注病人心理状况的精神科医生,他很快地跟何明叙述了他母亲的近况。

他离开病房后,何明马上跟了出去,在走廊上拦住了医生。

「不好意思,王医生,我有些事情想请教。」

「是家母的事情吗?」

「不是不是,我是想请问,人有可能在梦中“灵魂出窍”吗?」

「怎麽会这麽问呢?」

「我这几天的梦都很怪异,我好像从梦裡活了起来。」

「活了起来?可以更详细一点吗?」

「我就跟在真实世界的感觉一样,可以做任何事。」

「这听起来像是梦中梦。」

「还是做梦吗?」

「梦中梦的确还是梦,这种情形通常都是疲劳所造成的,何先生你最近有可能过度疲劳了。」

何明心中还是有些疑虑,但不好意思多打扰,就点了点头向医生道谢。

回到病床旁,他母亲已经睡着,他坐在旁边的躺椅上,在医院裡待了一整夜,隔天早上醒来,何明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便直接前往公司。



五.

他早了二十五分钟到公司,全办公室只有陈瑁比他还早,何明向他点头早安,陈瑁却给了他一个奇怪的眼神。

回到位置后,他拿着铁尺,一栏栏的对着昨晚报表上各科目的数字,但疲累的身体让他无法专注。

同事们慢慢的到来,何明的组员也一个个的打卡,就只剩阿德还没到,时间一过八点整,就看到刘表走到打卡钟前,露出谁迟到就要教训谁的神情。

两分钟后,阿德狼狈地冲了进来。

「有没有时间观念啊。」刘表拿着阿德的打卡表。

「对不起...」

想当然地,刘表肯定抓住这个机会,表现了他仗势欺人的天赋,彷佛阿德犯了什麽滔天大错一样。

何明的同情心油然生起,但也无能为力,他收起了桌子,把杂乱的纸张塞进抽屉,把几册上半年的资料夹拿了出来,这才发现他那张「陈伟殷版悠游卡」就压在资料夹底下。

他看向阿德,想起了昨晚的梦境,在印象中,他确实有从阿德的抽屉裡找出这张悠游卡。

难不成我的梦是真的?

当何明还在迷惘的时候,电话响了,是刘表分机打来召见,他马上把昨晚赶出来的报表,敲敲桌子整理成可以一次拿去的状态。

「你拿那些要干嘛?」一进办公室刘表噼头就问。

「这是丰兴跟全代通两间公司的报表,已经全部—」

「我现在没有要看这些。」

何明马上把报表放到身后,退后了几步。

「你看看你昨天一迟到,今天你组员就跟着迟到。」

「领导者最重要的特质是什麽?我昨天说过的。」刘表推了推眼镜,一脸教官在问国中生的神情。

「以身作则。」何明小声地说。

「以身作则嘛!何明,我看你下个月就别想晋升了。」

何明点了点头。

听到无法晋升让何明抿着下唇,露出不安的神色,他试着多说些什麽,来争取刘表的好感。

当他思考的时候,忍不住又望向刘表身后放签名球的玻璃盒。

裡头居然是空的!

刘表持续谈论着职场上该有的态度,但何明眼神已离不开那个空的玻璃盒,昨晚的梦境再次重现,他试着回想,但画面就停在他把球丢出去的瞬间。

离开刘表办公室后,何明开始紧张了起来,他知道那颗签名球对刘表有多重要,那是他女儿在L.A的时候,亲自请锋哥签名的,每天下午刘表都会用专门的擦拭布,小心地擦着那颗球,他要是发现球不见的话,肯定...

「组长们,通通给我进来!」刘表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口大喊。

何明、陈瑁还有另外三个同期晋升组长的职员,一起进到了刘表的办公室。

「是不是有人偷了我的签名球?」刘表神情严肃。

大伙都面面相觑没人搭腔,只有陈瑁望了何明一眼,何明迴避了他的眼神。

「除了你们,没有其他人会进我的办公室。」

「报告经理。」陈瑁往前走了一步。

「你要说什麽?」刘表语气包容,陈瑁平常拍马屁不遗馀力,是刘表心中的爱将。

何明一看陈瑁开口,手紧紧抓着裤缝,准备好要解释昨晚的情况,但他实在没把握把「梦游」这奇怪的现象给说清楚,他在脑中的辩解,自己听来都不合逻辑。

陈瑁说话前,又瞄了何明一眼,但何明太过紧张没有发现。

「报告经理,我想各位同事们,都没有动机偷您的签名球。」陈瑁刻意放慢语速说「我们敬重那颗球,就跟敬重您一般。」

「对阿经理,我们不可能去动你的球。」景祥在旁搭腔。

「经理,我们都很敬重您的球。」其他组长也一一回应。

何明鬆了口气,但刘表的脸色并没有因此和缓,反而像被吹涨的气球,越来越紧绷。

「你们都出去。」刘表说。「陈瑁,去帮我把警卫找来,我自己看监视器画面。」

何明回到自己座位后,手心的汗像刚拧完毛巾,他不知道监视器画面裡,到底会拍到些什麽。会有自己砸烂东西的画面吗?

当他还在疑惑时,陈瑁从后头出了声。

「何明,我知道是你。」陈瑁说。

「我...我没有...」

「昨晚留在办公室的,就只有你一人。」陈瑁眼神锐利地看着他。

「不是你想的那样。」

陈瑁端详着何明神情的变化,而后露出了笑容。

「你放心,我已经帮你搞定了。」

陈瑁从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张光碟。

「警卫已经帮我把昨晚的画面全洗到这了。」

「那刘表去—」

「警卫我已经买通了,刘表绝对看不到昨晚的画面。」

「你为何要帮我?」何明问。

「我自有安排。」陈瑁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刘表要是知道我偷了他的球,这三年的努力大概都白费了。」

「我知道,所以接下来,你得乖乖听我的话。」

「嗯?」何明皱着眉。

陈瑁把光碟缓慢地摆回口袋。

「乖乖听话,我就会把光碟还给你。」

何明看着眼前的陈瑁,他明白这个人是办公室裡最危险的角色,但他又能怎麽办呢?

那隻怪兽,已从公事包裡伸出牠的立爪,不安分地发出低鸣,要是刘表知道了真相,那何明的世界,就会瞬间被牠吞噬。



六.

这天晚上,何明又独自待在办公室加班。

连日加班让何明的眼皮重如泰山,儘管报表上的数字,已经开始群魔乱舞,但何明不敢再睡着。

就在这时候,景祥从办公室另一头走了进来,他是何明同期最好的同事,人胖胖的,个性很单纯,时不时就会带女友烤的饼乾分给何明。

「何明,你怎麽还没走呀?」

「加班囉。」何明苦笑着。

「哎,听人家说什麽会计师生活很稳定,结果勒?你看我光五月就瘦了快两公斤。」

何明看了看景祥突起的肚子。

「撑过五月吧,下半年就不会这麽累了。」何明说。

「希望囉。」景祥拉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你也回来加班吗?」

「才不是,我是为了那颗蠢球回来的。」

球?

何明把手中的作业暂停下来。

「刘表的签名球?」何明问。

「对,陈瑁下午跟我说,他知道小偷是谁,他说只要我凌晨十二点熘进办公室,就一定能捉到小偷。」景祥一副担心有别人偷听的样子。

「陈瑁知道小偷是谁?那他怎麽不直接跟刘表说。」何明在心中不断盘算着陈瑁到底想搞什麽诡计。

「你也知道那傢伙,老爱搞些厚黑学,职场潜规则之类的鬼东西,谁知道他这次又想干嘛,我只是很单纯地想,要是能抓到凶手找回那颗球,刘表对我的印象或许会改观,他老是看我不爽。」

何明点了点头,看看电脑上的时间,正好越过凌晨十二点,办公室空无一人,就只有自己和眼前的景祥。

「如果小偷会来,那我们是不是该躲起来?」何明问。

景祥看着何明,就这样过了漫长的好几秒。

「有道理。」景祥把椅子摆了回去,示意要何明跟着他。

他们蹲在离办公室入口约三十公尺的座位下,等待着凶手现身。

「陈瑁真的知道凶手是谁?」何明小声地问。

「谁知道,我觉得球说不定就是陈瑁偷的。」

听到景祥怀疑起陈瑁,何明不禁觉得好笑,但他不好意思再欺骗景祥。

「我们还是先别说话好了。」何明说。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等了将近十分钟,但没有半个人出现,时间已经十二点半了。

「他马的,被那死陈瑁骗了。」景祥站了起来,抖了抖他粗大的双腿。「我要回家了,整个白忙一场。」

「我们顺路,我等等载你回去吧。」何明说。

景祥开心地答应。



七.

隔天的午休时间,何明再次赶到母亲的医院。

医院裡的病人各个神情疲惫,何明感觉自己跟他们像是同类。

何明看母亲正在午睡,便把买来的瘦肉粥摆在旁边,自己看起了报纸。

王医生经过走廊时看到了何明,便走进病房。

「何先生,你母亲的伤口一直没能完全癒合,她最近情绪也不太稳定,希望你能多陪陪她。」王医生说。

何明点了点头。

「医生,我还想谈谈上次梦境的事情。」

「又做梦了吗?」

「是同一个梦,只是...」何明斟酌着要如何询问球消失的事情。

医生看他还在思考就接着问「在梦中,你有什麽特别的行为吗?」

砸烂刘表办公室的画面一闪而过何明的脑海。

「特别的行为吗?」何明迟疑了许久。

「如果想不到也没关係,我会这麽问,是因为根据佛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我们在梦境出现的自己,通常是藏在意识裡的“本我”。」

何明轻皱了眉。

「“本我”其实就像是没有受过社会化的自己,他是由本能慾望所构成,像是饥饿、愤怒、性冲动等等。」

「我会这麽问,就是希望透过梦中的行为,去探讨你现实生活中的压抑,毕竟病人住院对家属来说常常是很大的压力。」

「压力应该还好。」何明持续点着头。「医生,其实我是想请问你,梦...有可能跟现实连结吗?」

「与现实连结?」

何明将他意外拿回悠游卡的事说了出来,王医生听完之后,陷入了一阵长考。

「这的确有些古怪。」

「是非常古怪,我担心到甚至不太敢睡觉。」何明苦笑。

「我暂时无法给你解答,但我相信这绝对与你的疲劳有关,你试着放鬆一点,或许情况就会好转。」

何明再次跟医生道了谢,但他知道还不是放鬆的时候。

回到办公室后,何明想着王医生提到的“慾望”,那是个陌生的字眼,他每天像被颗巨大的轮胎追着,只能拼了命地往前冲,根本顾不着身后那些被碾压过的渴望。

他打开公事包,瞥了一眼最底层的内袋,又马上将公事包关了起来放回脚边。

「我有任务要给你了。」陈瑁走到了何明的办公桌前,趴在隔板上说。

「你昨天跟景祥说了什麽?他凌晨还回来办公室。」何明脸色不悦。

陈瑁听到就笑了。

「你提到他正好,这任务就跟景祥有关。」

「你想干嘛?」何明问。

「除掉景祥。」

「除掉?」

「这对你也有好处,刘表不可能让每个组长都晋升,我们的竞争者当然是越少越好。」

「你到底想怎麽样?」何明问。

「棒球被偷的事情,我们就嫁祸到他头上。」陈瑁再次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我不要。」何明马上拒绝。

「我这有昨晚他回办公室的监视器影像,只要再加上你一点点的假证词,我敢保证,刘表就会帮我们除掉那个死胖子。」

「我绝不会陷害景祥的。」

「我不会强迫你,选择权完全掌握在你的手中。」

「我口袋有两份画面,一个是你的、一个是景祥的。」

陈瑁两手像天平一样上下摆动着。

「你自己决定吧。」陈瑁说完就转身离开。



八.

陈瑁走后,何明一整个下午都神情恍惚,只是一直盯着萤幕保护程式裡的水管像树枝般的生长,那不断生长的水管,就像他心中阴暗的面积,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密集。

就在下班前,陈瑁把光碟交给了刘表。

刘表看了监视器画面后,就马上认定景祥偷了他的球。

景祥不停解释,试着还原昨晚的情况,肥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一颗颗滚动下来。

「何明!何明也在场,他可以证明我说的话。」景祥心急地指着坐在外头的何明。

何明被请进来后,脸色苍白,不停眨眼,额头也冒出几颗汗珠。

「昨晚景祥回办公室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在场。」刘表问。

「是的,我正在加班。」

「他回来干什麽的?」

「他告诉我,他要处理“球”的事情。」何明吞了一口口水。

「有说要处理什麽吗?」

「没有。」

「我说我要回来抓小偷!我跟你说陈瑁要我来抓小偷!」景祥着急地要跳了起来。

刘表望向何明。

何明调整了自己眨眼的频率。

「他没有提到小偷,只是一直在办公室裡徘徊,后来,他看我一直没离开,就自己默默地走了。」何明说。

何明眼神直盯着刘表,连馀光都不敢瞄向景祥。

「你可以回去工作了,何明。」刘表说。

何明示意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刘表的办公室,回到座位时,他彷佛还能听见,景祥解释到喉咙沙哑的声音。

刘表当天就辞退了景祥。

景祥离开前那充满恶意的眼神,何明这辈子都忘不了。

那天晚上,下班时间已过,办公室却还是熙熙攘攘,许多同事讨论着景祥被辞退的事情。

何明尝试专注在工作上,但景祥的事让他精神备受折磨,那充满恨意的眼神彷彿还一直盯在他身上。

何明看向陈瑁,发现他到处跟同事分享着景祥被辞退的过程,他模彷着景祥惊慌的样子,脸上还带着笑意。

何明将拳头握紧,他好想冲进刘表的办公室自首,但他没有,他将脸埋进自己的双臂,试图让黑暗遮掩住内心的罪恶与怨恨,但这黑暗只让疲累的他,忍不住睡着了。



九.

过不了多久,那个奇怪的梦境又发生了。

他环顾着办公室,发现一切就跟刚才现实世界一模一样,陈瑁就坐在位置上,模彷着景祥的样子。

只不过梦裡的陈瑁,脸好像更长,笑容也更加猥琐。

陈瑁发现何明正在看他,便指了指自己放光碟的口袋,露出藐视的笑容。

何明很快地站起身来,一个箭步冲向陈瑁,狠狠地就朝他的鼻头挥了一拳。

「干你娘勒。」何明喊着。

陈瑁来不及闪躲,一拳被揍倒在地,鼻樑歪斜,鼻孔下喷射出两条血丝。

旁边的同事全都面无表情地望向何明。

陈瑁摸着鼻子呻吟,还没能站起身,何明捲起了袖子,举起桌上的电脑键盘,往他头上挥去,他不断地挥舞,好几颗按键都弹飞了出来。

何明看着满脸是血的陈瑁,忍不住放声大笑。

他接着拿起身旁的灭火器,拔了插销,举起喷管,就往陈瑁脸上喷,那喷嘴强劲的力道,把陈瑁嘴裡的好几颗牙都连根拔起,白色粉末不断地灌入他的口中,五官全都溢出了白色汁液,但何明没有停手,他接着用灭火器坚硬的底部,往陈瑁的头用力地捶打,各个角度不停地捶打,直到地板上剩下一滩掺着白色粉末的肉泥,他才停了下来。

「操你妈的。」何明把灭火器扔到一旁,用脚踢了踢陈瑁的尸体,一个没有头的尸体。

何明蹲了下来,手伸进陈瑁沾满血迹的上衣口袋裡,正当他要掏出光碟的时候。

手机铃声响了,他再次惊醒。

何明醒来后满头是汗,他接起了手机,是医院打来的。

他母亲因为伤口感染,必须动第二次刀。

因为又要另一笔费用,所以院方必须徵求何明的同意,他当下就答应了。

何明很快地起身赶去医院,离开前,他再次看向陈瑁,陈瑁座位旁的红色灭火器插销没有拔出来,陈瑁的脸也完整地令人厌恶。

赶到医院后,何明的母亲已经被推进手术房,他在走廊上来来回回不停地走动,戒烟海报上烂掉的肺,让他想起刚才那滩陈瑁化成的肉泥。

他试着翻阅杂志,但一个字也读不进去。

王医生这时从走廊的另一头走了过来,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病历,并没有注意到何明。

「王医生。」何明喊道。

「何先生,你赶来了啊,你母亲是在十分钟前进手术房的,这次手术比上次的还复杂,可能需要比较长的时间。」

何明点了点头。

王医生点头后,就继续往下一间病房走。

何明停顿了一下,就跟了上去。

「王医生,我又做了那种梦。」

「跟之前一样的梦?」

「一样的情况,只不过这次我在梦裡做了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医生把手中的病历夹盖了起来。

何明迟疑了几秒。

「我也不知道做这种梦,是什麽意思。」

医生没有说话,彷彿在等何明接着说。

「我梦见我杀了人。」

「是认识的人吗?」

「不...不认识。」

「完全没见过的人?」医师看着何明。

何明点头。

「梦见杀人是很正常的,我也有梦见杀人的经验。」

「但我的梦太真实了,让我感觉怪怪的。」

「其实在客观的解梦原理,杀害陌生人是有正面意义的,通常代表着我们压力正在释放。」

何明专注地听着。

「但如果是熟人就完全相反了。」

「完全相反?」何明问。

「这就是我特别问你认不认识的原因,杀害熟人通常代表着压力已累积到身体无法负荷。」

「那我知道了,医生我还是想请问你,有没有比较积极的办法,可以让我不再做怪梦。」

「正如我之前说的,你需要大量的休息,要知道,当我们身心超过负荷的时候,就很容易分不清楚现实跟梦境之间的分别。」

何明一脸苦恼地点点头。

「我帮你开个轻剂量的安眠药好了,希望能改善你的情况。」

「真是谢谢你。」何明总算露出了笑容,他不想再做那种怪梦。

何明挂了号拿了处方籤之后,马上赶到柜檯领药。

「虽然这是轻剂量的,但请不要一次吃两颗以上,会产生一些副作用。」柜檯护士说。

何明点了点头,把安眠药放进了胸前的口袋。

回到病床旁,他母亲一脸苍白地打着点滴,好像想说些什麽,但又没有力气。

何明用棉被包裹好母亲的腿,将床头旁的水仙花换了水。

不久后,母亲睡着了,院方人员拿了今晚开刀的费用明细给何明。

何明看了一眼就将它揉成纸团丢到一旁,过几秒后,他起身把它捡了回来,将纸团缓缓摊开,对折几次之后,收进了公事包。

「妈,我还是得先赶回公司。」何明在睡着的母亲耳边轻声说。



十.

回到办公室后,同事已经没剩几个人。

何明把桌上散落的报表,开始一张一张地整理、对齐。

「你今天证词说得可真不错。」陈瑁走到何明身后,用轻蔑的语气说。

何明继续做着手边的事情,脸色铁青。

「使坏的感觉怎麽样呀?」陈瑁把手搭上何明的肩膀按摩着。

何明把他的手甩开。

「没什麽事的话请你离开,我还有很多事要忙。」

「我来找你当然是有事啊。」

何明收桌子动作变成一种自动导航,他无法不仔细听着陈瑁说的话。

「你又要我做什麽?」何明问。

陈瑁一脸神祕地带着何明走到了办公室阳台的吸烟区。

「这件事有点私人,我不想被办公室的人知道。」陈瑁在何明的耳边说「我希望你监视我的老婆。」

「监视你老婆?」

「我希望你暗中监视我的老婆。」

「这也太奇怪了吧,为什麽要找我?」

「这件事真的很丢脸,我不希望任何外人知道。」陈瑁露出了苦恼的神情。

何明忍不住心软了一下。

「你等等跟着我回家,然后,偷偷躲在我们房间裡。」陈瑁说。

「躲在你房间,这会不会...」

陈瑁没有理会何明继续说。「我需要你帮我抓姦。」

「这...你怎麽不用隐藏摄影机或找徵信社之类的。」

「何明,我有我的考量,这事完成后,我保证把光碟还给你。」

陈瑁眉头紧皱,何明从来没看过他这样。

「好吧。」何明无奈地答应。

那天晚上,何明开车载着陈瑁,往陈瑁的家中前进。

一路上,两人没有多交谈,何明透过车内的镜子偷偷观察陈瑁,陈瑁面无表情,刚刚办公室裡苦恼的表情,已消失在他脸上。

另外,何明不经意地注意到,有一台红色的轿车,从他们一离开办公室,就一路跟着他们的车,何明猜想可能只是个巧合。



十一.

到了陈瑁的住处,是间位在一楼的套房,他们走进屋内,他老婆并不在家。

屋内空间很小,大概才十坪吧,除了卧房,餐厅客厅全都挤在同一个空间。

陈瑁急忙将何明带进卧室。

「你就躲在这衣柜裡。」陈瑁说。

何明捲曲着身体挤了进去,那是一个直立的木头衣柜,挂满了男性的冬天大衣。

「你就在裡头等着吧。」陈瑁边说边把衣柜的门关了起来。

何明衣柜关上前,突然瞥见卧房的窗外有个人影,但他并没放在心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何明在衣柜裡试着调整到舒服的姿势。

他透着微小地隙缝,观察着卧房不变的景象,唐纳川普的海报、小丑女造型的壁贴纸,单人床上那泛黄的枕头。

何明越等越觉得不对劲,因为他从头到尾就只听到陈瑁一个人走动的声音,完全没听到陈瑁口中的「老婆」。

他轻推衣柜的门,才发现已经从外头锁死了。

何明轻拍了几下衣柜的门,没多久后,陈瑁出现了。

「何明,你有没有看到我老婆?我老婆呢?」陈瑁用夸张的神情着急地说。

「让我出去。」何明说。

「哈哈哈哈,我自己一个人住快五年了,你居然会相信我有老婆。」

陈瑁在衣柜外笑着。

「帮我抓姦这麽蠢的事情你也相信。」

「你到底想干嘛?」何明拍着衣柜的门。

「我得除掉晋升路上的所有障碍。」

「你疯了吗?」

「我才不疯,我这是执着!你才疯了吧,我只不过用一张空白光碟,就把你骗的团团转。」

陈瑁说着就把光碟从衣柜的细缝塞了进来,何明接过了光碟,不再拍衣柜的门。

「空白光碟?你什麽意思?」

「刘表的球是我拿走的。」陈瑁说。

「球是你偷的?」

「一直都是我偷的呀,天知道你中了什麽邪,居然觉得球是你偷的,我只好利用你顺势把景祥赶走。」

何明咬着牙,在脑中拼凑陈瑁口中的剧情。

「别担心,明天中午我就会放你出来。」陈瑁贴着衣柜的门说。「到时候,刘表应该会很“欣赏”你再次迟到的表现。」

「你做这些事,就只是为了晋升?」何明说。

「只是晋升?对,我就只是为了晋升,你才不会瞭解这种心情,我一定得要晋升。」

何明在黑暗中没有回话,他比谁都还懂得这种心情。

「我明天会告诉刘表所有真相。」何明说。

「好好想你的说词吧,你有一整晚的时间。」陈瑁说完就打开电视,躺上了床铺。

接下来,何明无论发出什麽声音,陈瑁都当他不存在一样。

时间不断地流走,何明在漆黑的衣柜裡,看着睡着的陈瑁,无助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知道无论明天说什麽,刘表都不可能相信。

他想起母亲苍白的脸颊,想起景祥抱着纸箱离开办公室的模样,他看到那隻怪兽,从公事包裡飢肠辘辘地爬了出来,张大了嘴,露出满口的獠牙。

他即将被吞噬,就在这拥挤淼小的衣柜裡。

他看着陈瑁狭长的脸,下午的梦境又回到了他脑海。

他马上吞了颗胸前口袋裡的安眠药,没几秒之后,又再吞了两颗。

过不了多久,他感觉自己睡着了,但又异常地清醒。

那种怪梦的状态又出现了。

何明奋劲踹开了衣柜的门,跑到隔壁厨房,捲起袖子挑了把菜刀。

他很快地回到房裡,举起菜刀就往陈瑁的身上插去,陈瑁发出了惨叫,何明马上横着刀割向他的喉咙,鲜血如涌泉般喷出。

接着何明像打地鼠一样,在陈瑁身体上来回地插着那把菜刀,一下插出好几个窟窿,接着他绕着肚脐画了一个大圆圈,让陈瑁腹腔的肠子全都流了出来。

就在他打算继续虐杀陈瑁尸体的时候,他感受到一阵巨大的疲累感,他打了一个的哈欠,将菜刀丢到一旁,没多久后,就倒在地上睡着了。



十二.

等到何明醒来的时后,他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台行驶汽车的副驾驶座上,外头一片漆黑,看似正开往深山裡。

他撑着沉重的眼皮,瞄向旁边开车的人,才发现那人居然是景祥。

何明不断试着回想发生了什麽事,但可能是吃了过多安眠药的副作用,他什麽也想不起来。

「你醒啦?」景祥问。

「发生了什麽事?」

「我就知道陈瑁才是偷球的人!」景祥语气中带着气愤。

「你怎麽知道的?」

原来景祥不甘心被陷害,一直待在办公室楼下,准备等陈瑁下班,要跟他当面对质,但当他发现何明载走陈瑁时,他立即改变了计划,一路跟踪到陈瑁的家中,何明当时注意到的那台红色轿车,就是景祥开的。

到了陈瑁家后,景祥一直躲在卧房的窗外,所以陈瑁所说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所以是你把我从衣柜裡救出来的?」何明问。

景祥虽然在开车,但还是转头用奇怪的眼神看向何明。

「你不记得你做了什麽?」景祥问。

何明看了看自己捲起的袖子,和手上澹澹的血渍,捏了捏自己的脸,再次看向景祥。

「我...杀了陈瑁?」何明怀疑地问。

景祥点了点头,但是脸上带着笑意。

「我真的杀了陈瑁?」

「你当时根本像发疯了一样,我原本想阻止你,但看到那傢伙被狂砍,心裡真是痛快。」

何明拼命回想景祥口中的景象,但只依稀想起一点拿菜刀捅陈瑁的画面。

“当我们身心超过负荷的时候,就很容易分不清楚现实跟梦境之间的分别。”

王医师说的话果然没错。

「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帮你把现场清理乾淨了,没人会发现是你干的。」景祥说。

「那尸体呢?」

「在后车厢裡,连肠子都一起带来了,我们等等把它埋了吧。」景祥对陈瑁笑了笑。

看着外头漆黑蜿蜒的山路,何明也露出了跟景祥一样的笑容。



几天之后。



十三.

何明站在开完第二次刀的母亲身旁,他帮她拨了拨浏海,母亲的脸色已不像先前苍白。

他坐了下来,把好几张缴完费的医院收据,全收进包包裡。

王医生站在床尾,填写着挂在病床前的病历表。

「何太太,你气色看起来好多了喔。」王医生说。

「我儿子前几天晋升,我心情特别好。」何明的母亲笑着说。

何明也微笑着,在旁边帮母亲削着苹果。

「晋升了啊,可真不容易。」王医生说。

「只是运气好而已啦。」何明说。

「才不是运气呢,这个月他每天都在加班。」他母亲说。

「上班族可真辛苦,听说在职场上,常常都得争得你死我活的。」医生说。

「你死我活啊?没有那麽夸张啦。」

何明会心一笑,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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