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总想着等我们长大了,好好对他们;
可走着走着,我们还没长大呢,他们就不见了。
01
小时候,我住在沂蒙山附近的一个小村庄里,村子不大,一条条小胡同串起一户户人家。
从奶奶家到我家,相距不远,绕来绕去,不过300多米。但对于一个怕黑小孩来说,是极其漫长的。
晚上,走在深深的巷子里,黑乎乎的,月亮时明时暗,
有不知名的鸟,突然叫几声,扑棱着翅膀,飞远。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路上,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大人们讲的鬼故事,总觉得身后有东西跟着,它在等一个绝佳的机会,咬我的脖子,或者喝我的血,或者吸我的原阳。
我落脚它就落脚,我转身它就随着我转圈,如蛆附骨,如影随形,我总是看不了它。
于是,我想了一个办法,突然回头,让丫的反应不过来,说不定就能看到它了。
回头如果没发现东西,就总觉得它是藏在了某棵树的后边,阴森森地看着我,
要是发现了东西,比如小猫突然窜过去或者有个人影,会吓得心脏一停,连忙咽几口唾沫,埋着头往家跑,引得一只狗叫,一群狗叫,半个村子都醒了。
我害怕,所以,总是让老奶奶送我回家。
02
老奶奶已经90多岁了,总是拄根拐杖,加上小时候缠过脚,所以走起路来,慢慢的,晃晃的。
晚上回家,我就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她在前边颤颤巍巍地走着,我在后边亦步亦趋地跟着。
她跟我说,月亮天儿呀,暗的是路,亮的是水,要躲着走。
那根拐杖,慢慢地敲在地上,铛~铛~铛~,比《摇篮曲》都让我安心。
快到家门口了,我就说,行了,到这吧,我自己走过去,
不过你看着我,我到了你再回头。
然后我就一路小跑,快速地冲到门口。
她在身后着急地喊,傻孩子,慢点呦,快了小心折跟头。
我关上门,长长地舒一口气,她再拄着拐杖,慢慢地回去。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年,一直到我六七岁的某一天,她在回去的路上摔倒了,去了医院。
爸爸知道消息后,咬着牙说,以后不准再让你老奶奶送你了!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那个眼神,多年后再想起来,我仍然记忆犹新。
我很后悔这次让她送我,我宁愿每天自己回家,她从来没有送过。
我把头埋进被子里,默默地哽咽,求老天爷让老奶奶好起来,把我的命给她几年也可以啊。
可能是愿望显灵,老奶奶出院了,但是躺在床上静养,好像大不如前。
家里打好了棺材,就在偏房里放着。
有一次老奶奶说了些不吉利的话,我生气的说,死吧死吧,不等我孝顺你了?!
老奶奶看我生气,反而瘪着嘴笑了,好好,等你娶媳妇,等你生孩子,我抱重重孙子!
03
后来老奶奶还是去世了。
在我的印象中,就是她送我回家,摔倒,出院,然后不久就走了。但是家人都说我记错了,出院后又过了两年才走的。可能是因为我深怀内疚吧,总感觉她是因为送我,才离去的,所以记错了。
反正她走的那年,我八岁。第二天一早,爷爷来敲门,说老奶奶走了。
走的时候,手往外伸着,一直喊我的名字,刚开始声音很大,慢慢的声音变小了,最后光张嘴不出声,只保持着口型,直到咽气,也没能见到我。
我拉着他们哭着问,为什么不叫我呢?他们有人说,第二天我还得上学,有人说怕小孩子吓着,有人说过程很快,叫也来不及了。
后来,来了一堆没见过的亲戚,扑在棺材上,哭得很是悲伤。
中午,院子里摆了好多桌子,上了好多菜,他们又吃得及其卖力。
我没有大哭,也没吃任何东西,只是找个角落默默地抹着眼泪,狠狠地瞪着他们,嫌他们假慈悲,嫌他们吃得太高兴。
埋馆的时候,我跟着去了,队伍很长,空中飞飞扬扬,落下很多纸钱,还留下一路干枯竭力的哭声。
到了墓地,天空飘起了小雨,墓坑早就挖好了,里面还点着两盏灯。他们把棺材沉下去,慢慢埋土,快到填平的时候,竟然还封上了一层水泥。
我痛哭出声,感觉他们做得太绝,万一老奶奶活过来,想爬也爬不出来了。
04
之后的几年,全无印象,好像没有活过一样。
一直到了十二岁,后面的记忆才接上。
后来还是会经常梦到她,梦到她招手叫我到跟前,一层一层把手绢打开,拿出5毛钱,让我去买支冰棍儿;
梦到她打开她的糖罐头,倒出一颗最大的,我嘴张到最大,才能勉强含下;
梦到她拄着拐棍儿,在背后说,慢点呦,快了要摔跟头哦。
……
慢慢长大,慢慢发现,有些人慢慢就丢了。
小时候,总想着等我们长大了,好好对他们;可走着走着,我们还没长大呢,他们就不见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确是人生的遗憾。我们只能自我催熟,让自己快快长大,赶在老去之前,给他们一点温暖,让我们稍稍心安。
其实我们知道的,这一点温暖,与他们给我们的相比,
犹如鸿毛相较泰山,芥子比之须弥。
而对于已经离开的,我们能做的就只有藏在心里,
心心念念,思思牵牵,刻刻不忘,期望天堂能有回响。
老奶奶,
你知道吗?
你走之后,我再也不怕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