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一斗(长孙铭蕾)著
1.碎瓶子恶作剧
“复仇鸡!复仇鸡!惹了我的不得安宁,伤害我的不得好死!复仇鸡复仇鸡,我已变成复仇鸡,不得安宁!不得安宁!不得好死!不得好死!”这句话不停的在电视头条新闻里滚动。
她按下静音钮,现在只剩下字幕在主持人背后的屏幕上定格,耳边传来水汩汩流淌的声音,她一个人怎么都修不好那个水龙头。
这座小城市的街头最近经常出现不断搞恶作剧的人,他们全部着统一的大公鸡卡通服饰,原来只是一两只在街头冲着某人泼脏水或是在一个孩子脸上涂抹墨汁,然后留下一个旧式的小型磁带机不停的播放这句口号。
她的手上正摆弄一个类似的磁带机,磁带机开着,里面只播放着空磁带发出的滋滋啦啦声,那团黑色的磁带条正在被火焰慢慢吞噬,她不顾指尖的灼痛将磁带团从铁盆中拿出来,一踩两跺地终于熄灭火焰,她知道,也是失去希望。
透过窗帘的缝隙,楼下的长条窄街道依旧呈现出正常的生活气氛,街边的熟食摊主照常和对面卖菜大姐闲打牙,旁边的卖家和卖家为了一颗烂了的白菜争吵起来,他们似乎远离另一个喧嚣的世界,连续三天的网络热文也无法影响他们正常的生活。
可是,这片旧楼区里只有她的生活节奏被打乱了,她躲在四楼一间昏暗的一居室里整整三十七个小时,她看了一眼手表,早上七点二十分,距离上班的时间还有四十分钟,昨天的假期已经过去,今天不得不出门了。
简单的描了描眉毛,挎着包走到门口从猫眼里往外看。楼道里只散落着几个纸箱,没有一个人走动,扭动把手转身出去锁了门,又在外面推拽了几下确定门关严紧了才走下楼梯。每一次,她都要穿过这条又窄又长的菜市场才能踏上稍微宽阔的马路。
公司里的人在电脑前敲敲打打,到了难得的午休时间自然不能闭上眼睛睡觉,睁开眼睛八卦才能补充能量,一个个的双眼也放出光来。
她照常戴上耳机听听舒缓的音乐,旋转着椅子打量这些男男女女,一番讨论之后就是仰天大笑。角落里,她注意到,就是角落里那个新来的女孩也戴着耳机,女孩抬起头望着她笑了笑。
她向来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没有礼貌的人,冷漠的转过身面对电脑。她宁愿对着她笑的是一只鬼,而不是人,她害怕人吗?倒不是,她害怕可能会成为朋友的人!
啪!碎成一片一片的声音盖过了音乐,所有欢笑着的人都闭了嘴,转头转脑寻找声音的来源,很快,所有人聚集到窗口。
“有人死啦!”
“还蹬腿呢,没死。”
“别站在窗口,危险!”那个又肥又胖的主任一个又一个把看热闹的人全部拽回来。
楼顶上一只“复仇鸡”向下扔了三个啤酒瓶,被砸中的人死了,玻璃扎进他的头颅、肩膀和胸口,裤子上还有一个长条的口子。
真是巧,老天爷也配合着这阴霾,淅淅沥沥下起雨,她站在警戒线后面的一个角落里撑开雨伞,这几天的天气预报异常准。
几个警察开始询问在场的目击证人,她不算是,虽然她钻出窗口抬头看到“复仇鸡”的黑红色鸡头,那个罪犯逃跑了,仿佛没有来过一般,一点痕迹也没有遗留,多么巧妙啊,谁知道“复仇鸡”下罩着的是谁呢!
她也曾经逃跑,只是她留下了证据,铁一般的证据――一把手术刀,谁买的?从哪里买的?哪间工厂生产的?生产出来救人的,为什么到了她的手里就变成了伤人。
想到这里她握紧雨伞的木把手,还是回家吧,这样安全一点,在雨伞的遮挡下老天爷认不出她来,更别说用雷劈她。
“你好,你好?你好!”
她不打算理会那个新来的女孩,但是那个女孩追了上来还挡在前面,她伸出手来,“我叫吴思齐,齐国的齐。”雷声吓了她一跳!她原本姓齐的,现在她不能姓了。
“您是仇英姐姐吧,老板说让我跟你多多学习,很高兴认识你。”吴思齐的手还放在她的面前,很好啊,这场景异常地熟悉,她本能的伸出左手轻轻和吴思齐握手,吴思齐的手有一层厚厚的茧,可见这个女孩经常握刀,刀是菜刀?经常下厨?仇英缩回手径直走了。
“不好意思,请等一下,我是警察,想向您询问一些事。”一个女警又把她叫住。
她当然是这栋大厦里的职员,虽然已经来了三年,从新人变成“老人”,但是还没有变成旧人,女警的几个问题既让她心烦又让她害怕。
她当然什么都没看到,只是单纯的站在旁边看看热闹。
“中午就下班了?”女警的嘴咧开竟然又提出一个问题。
女警开始怀疑她了?可是那只“复仇鸡”跟她是毫无关系的,起码现在还没有证据显示跟她有关系,虽然三年过去了,但是她仍旧不能放松警惕,一点儿也不能!
“关你屁事!”她把这句话放在心里,嘴里当然不能对警察说这些,“我今天只上半天班,不好意思,没有问题,我要回家休息。”
女警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打扰了,打扰了,白领就是好啊,只上半天班。”女警一定是个新人,而且一定是这座小城市的新人,如果女警到了大城市去坐地铁可能连闸门都进不去。
“你家在哪里?”吴思齐又凑上来,刚刚过去的211路公交车不是到这个女孩家的吗,为什么女孩今天没有上去呢?
“你也轮休了?”她利用这个问题逃避女孩的问题,刚刚认识的人似乎表现的太过热情了,难道她想跟着自己回家吗。
“哦,我家住在东城区,那边都是旧楼区,我心里想着一定要努力工作,然后搬到西城区去,那里的房子基本都是新盖的高楼,还有门禁呢,小区门口还有保安。”这个女孩想和自己聊天,她可不想和她说一句话,除了工作之外的话。
“那边……确实不错。”糟了!她发现自己的话有漏洞,应该怎么补救呢?
“这么说你住在那里?”女孩表现出极其羡慕的神情,只是太过夸张,她一眼就能看穿。
“哦,也没什么。”这句回答似乎印证了她住在那里,也是事实,那里确实有一层新买的楼房,她还没有搬进去。
“我能去坐坐吗?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了解一下那边的房子,坐向、采光、楼层什么的,想多了解一下,我听说一楼不好,最好是三四层,你家是几楼啊?那的采光怎么样?冬暖…”
没等女孩的话说完,她立刻上了685路公交车,坐在最后一排的右侧靠窗位置,庆幸的是女孩没有跟上来。透过玻璃窗口可以看到女孩有些手足无措的站着,对着两边的人尬笑。
211路,女孩儿上去了。
汽车启动把所有尴尬甩在后面,她希望危险也被甩在后面并且永远追不上来。
坐在漏了洞的沙发垫上,这一定是那只该死的小狗咬的,她曾见过邻居老头儿的狗偷偷进过自己的家门,虽然只是下楼扔垃圾的功夫,但是下次一定要记得关门,不然下次进来的不是狗该怎么办,像上次那样吗?手拿着一把刀结果了企图伤害自己的人!
她用胶布小心的把剩余的磁带条粘起来,又重新装进磁带壳,打开按钮听见滋啦滋啦的声音,真的坏了吗?
突然,蹦出一句话――“你死?……她死?”,这个温柔而充满磁性的男声已经三年没有听过了,一种思念像是一根丝线从心底饶出,爬过每一根血管,经过的地方汗毛直立,终于进入黑色的磁带条里。
她应该害怕那个青年的温柔,声线也好,温暖的手掌也好,可这就是他的魅力所在,即便他在教你杀人,你也能从流出的红色鲜血中感受到诡异的红色浪漫,然后一点一点陷下去,最后沉浸在他的温柔中,血腥味都闻不到,哪怕被他掐死也心甘情愿。
慌乱中她再次抽出磁带条,从沙发底拉出来那个积了半盆灰的火盆,看来她烧过不少东西,该毁尸灭迹的东西不打算留一样,只有这盘磁带让她毁了又救。现在她打算烧掉最后一条,原来留着这“罪证”的目的是提醒自己,这空气中布满着千千万万的肺痨细菌,谁的话经过这些细菌会变成没有解药的病毒,使她预料不及,越听越上瘾。睡梦中都是他握着自己双手的画面,喷涌而出的血浇醒自己。
应该清醒了,他说的话一定是吓唬她玩的,从破旧的烂尾楼里逃出来后她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像是一粒冰糖沉进水中,刚开始还有影踪,在辗转了几个城市和乡村之后也应该融化的什么都没有了,毫无踪迹!一个影子都映不出来。
即便再谨小慎微,也终究会有漏洞,就像是计算机语言编写的各种程序,程序员们大多数时间都是在修复那些BUG,而仇英只修了一两次就不打算更新了,她觉得自己起码在三五年之间存于安全的磁条中,离那些漏洞远着呢。
此时此刻,窗外一对情侣的吵架声代替了魔鬼的召唤声。
男的说:“伤心是没用的,你有什么事说出来我给你解决。”
女的带着哭腔口齿不算太清晰的回答:“所有事!所有事……”
男的又说:“好,你把所有事一件一件说出来,咱们一件一件解决,我给你解决。”
于是在不断重复着“所有事”的回复中,男的彻底失败,只能将蹲在墙角的女的拖走。
她愤怒的关上窗户,人们总是沉迷在无聊的吵架中,难道吵架能够证明他们还活着吗?而他,从来不与屋子里的女人大声讲话,就像那个男的一样――努力的帮助你解决问题。
白日里打灯只能责怪外面阴雨绵绵,没有光,眼下书里的字太过模糊,她的手开始打颤,辞职信只写了一个题目。
她该不该如惊弓之鸟般逃走,该不该以为天上落下来的雨水掺杂着楚歌的声音。但是她身上的羽毛全部炸起来了,这是危险来临的信号。
辞职信已经写好,但是背包里的钱包瘪瘪的,存折里的钱是用来保命的,一分都不能动,再坚持几个月吧,远离那个女孩就好了。
朋友?危险的玩意儿!
复仇鸡依旧在电视机里呼嚎,这条新闻播报的内容正是写字楼前的恶作剧惨案,此时人们才忘记几天前看到那些恶作剧发出的幸灾乐祸的笑声。
办公楼里的人都绷紧了神经,有人放出消息,每一只“复仇鸡”都是来报复的,有的来惩戒一下在人背后说坏话的小人,有的想把绿帽子换成一顶红帽子,有的……有的被踩了一脚要踩回来。
敢问这世上谁没有得罪过人呢!
2.葬礼
冰冷的墓碑下埋葬的不只是冰冷的尸体,还有欺辱他人剩余的代价,至于是不是“罪不至死”已经不重要了,没有礼堂式的送别仪式,坟墓前每人送一朵白花或是黄花算是说一声“再见”,也不管死人听不听得见。
没有想到,被酒瓶子砸死的是另一个部门的同事,所以在老板的体恤怜悯之下,公司给他的家属发了点慰问金,还带着我们一同惋惜这位英年才俊。
几名调查案件的警察也来到墓地,穿过多少的生生死死来到这块刚开化的地,小小的碑上方中间挂着方寸大的相片,里面的黑白色笑容透着阴森。仇英越看心里越不舒服,只刻上名字里的一两个字罢了,非要搞一张相片来恐吓过路的人做什么,难道没了照片连自己亲人的模样也不记得了吗?她自己的亲人朋友就是化成灰,她也都能认得的!
人群中,独她受不了前方一个个虚与委蛇般的致辞,回头间和后方不远处的小女警眼神交错,她在眼神中增添了几分厌恶,看来这个女警又要烦着她了,蓝天下几片白云飘着,遮的这一片多了几分阴冷之气。
她穿过几个黑衣黑裤的男士身旁,瘦弱的肩膀碰触了几个坚实的胸膛,他们高大的像是这座墓园的壁垒,大厦守门的保安竟然也来了,不是死者的交际能力好就是他真的很善良,如此善良的人一定是冤死的。
认识他的人都主动向警方提供信息,但是有用的信息却很少,多是夸奖他的话,一遍对警察说,一遍对自己的亲朋说,再一遍大家聚在一起讨论着说,嘴皮子破了话也说不烂。
她终于离了黑压压的人群,孤独感也减少了,静默的人们,谁知道各自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呢。她知道那里没有人同她一样的想法,走到一颗树下打算清静一会儿,小女警行来的步伐带来了踩塌草叶的声音,窸窸窣窣的,一根披着黑色枯树皮的木棍也被踩断了,她也踩过木棍,可是木棍却连皮都没伤到一点,看来她的心是更善了,对待草木也轻柔些。
想到这里她禁不住冷笑一声,歪着头正瞧着两截木棍。
女警顺着她的目光找过去,“真是不应该,扰了这里的气氛。
她没有接着女警的话,只是抬起头瞧着前头渐渐散开的人群,死者的至亲被搀扶着离开,后面跟着懵懵懂懂的两个孩子,神色有些惶恐,被母亲抱起来之后有了笑意,主人家离开之后,只剩下墓地管理员和几个公司里的散人,她就是其中一个。
“你们是一个公司的怎么不认识?”女警的这句话无疑是有意打探,这里是死人住的地方,不是直来直去的审讯室,女警显得有些愚蠢。
“你去问问认识的人吧,我没看到什么,没话。”
其他两个便衣叫上女警找了他们此行真正要找的人一边说话去,她也应该走了,只是脚下沉重,竟是狗屎绊住了她,狗屎比起坟墓更加晦气!
她找了块干净的被人弃用的石板刮脚底的“晦气”,吴思齐不知道从哪里过来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心中一惊,表面却看不出来,只是脚下的行动止住了,不出三秒又去用力擦。
“你胆儿真大!”她的声音一出,仇英便知道吴思齐是有心跟着自己,新房子旧房子都是胡扯,她想知道自己住在哪才是真。
“如果是我早吓死了。”吴思齐的脸上还挂着淘气的笑容。
“你怎么不走?”仇英开口问,她希望得到一句答案,好以此印证些什么。
“我看你还没走,咱们一块走吧。”果真如此!这一招她虽然没用过,但是已经经历过,可怕的人还应该是她啊。
“那就走吧。”她拉住吴思齐的手往前行,没有石板铺垫只有被人踩出的羊肠小道,这是出园的近路,周围只有零星的坟茔。
走到一半,她主动说话,“心里本来就是空的,再淘个净也没有什么,如果是满的再被掏空,该得撕心裂肺了吧?”
吴思齐突然挣开手,“哎呀,我忘了,我还有事。”吴思齐瞥一眼脚边的慌坟原路返回,脚步匆忙而凌乱,伴有几个趔趄。
吴思齐虽然逃开了,竟让仇英开始后怕,那天,他不是在自己背后开玩笑?
“有时间,我去看你啊。”这句话不是玩笑吗?!他应该知道放了的人会躲藏起来,从狼窝里逃出的绵羊怎么可能回到原来的位置引颈待宰呢。
她明白了,这话的原意应该是――你跑不了的!
他的宽恩如此吝啬,像上帝一般给予,也如上帝一般惩戒,苦的是,世人却不知道惩罚上帝的神明在哪里!
她的思绪混乱,摇晃的吊灯,漆黑的房间,四角点着她认为是祭奠用的蜡烛,可是祭奠些什么呢?死去的灵魂也不应该在这个房间里游荡,因为没人死去,可能是编织袋里的手手脚脚吧,可是失去大脑的支配它们还能活动吗。现在想来应该是做给三尺上的不知名的神明看的。
她回头望向墓地,一丛丛的墓碑像草一样在泥土中扎着,谁知道哪一天就会被连根拔起。
谁又能避免自己进入冰冷无趣的坟墓呢!
3.平板车上的残疾
恐慌,在这座小城市中蔓延。
没有传染病毒使人有可能变成丧尸,大多数人却行尸走肉般每天两点一线,和她一样,公司与家,尽量不会去第三个场所,广场上的歌舞也停了,也许有人开始为难得的清净换鼓欢庆。
“复仇鸡”又多了几只,捣乱的人又多了几个,有一条街上竟然集齐了七八只“复仇鸡”,街上的人全部跑进两边的商店里,跑进去的着急关紧门窗,所以外面还没逃掉的人慌张的拍着门,可是却没有人愿意去开。里面的人像是在动物园里透过玻璃观察“复仇鸡”的一举一动,谁是游客,谁是动物?这些人的恐惧紧紧局限于――如果“复仇鸡”从他们身边经过怎么办!对于外面的“猎物”死活全不在乎。
一个年轻的母亲把孩子拉到墙角,“复仇鸡”排成一列竟然跳起了兔子舞,口里哼着复仇鸡的口号,“复仇鸡!复仇鸡!惹了我的不得安宁,伤害我的不得好死!复仇鸡复仇鸡,我已变成复仇鸡,不得安宁!不得安宁!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一遍又一遍比录音机里传送出来的声音大得多。
“大公鸡!妈妈,大公鸡!”年轻的母亲捂住孩子的嘴巴,她可不希望“复仇鸡”注意到他们,毕竟道路两边还有十几个没有逃进去的人,有一个竟然爬上路灯杆上躲藏。
复仇鸡就这样蹦蹦跳跳过去了,有人早就报了警,当场抓获不可避免,她站在楼上看的清清楚楚,鸡头被警察一一揪下来,一张张大汗淋漓的年轻面孔暴露在外,一个跟着一个被押上警车。
为什么复仇鸡的活动范围总是不离她的公司呢?
他知道她公司的地点、楼层,甚至是部门,可是他却不知道自己住在哪里,不是很奇怪吗。难道是自己多虑,还是他故布疑阵,漩涡似的陷阱等着她靠近,然后不由自主的往下掉。
“你跑不了的!”他话蕴藏着这一含义。
“哎呦,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了,别人搞怪他觉得新奇,这还不算,一定要跟着学习才证明自己跟上了时代,甚至以为自己走在社会尖端。”
“只有十几岁的叛逆少年才会这样吧。”
“年轻人就是不能安分守己。”
公司里的几个元老说着看向吴思齐几个新来的人的方向,他们已经习惯了排挤新人,言语中的冷嘲暗讽才是个开始。
“你们就不怕复仇鸡找你们?”仇英难得开口,元老们不再发声,被人点了哑穴一般,刚才的一系列举手投足也被定格,他们的面色倒像是被鸡骨头卡死过去的。三天的时间便可消除他们内心的恐惧,但是一句话又能把他们拽进楼下摆着死尸的阴霾中。
警方通过媒体发布消息希望安抚民心,人心不稳犹如一颗定时炸弹,比一次暴动还要可怕。那几个初中生只是淘气的玩了一次“复仇鸡”快闪,录几个短视频在网络上找点存在感。
“图个乐子而已。”年龄最大的男孩给了比较直接的标准试卷式答案。
审讯的警察让她感觉可气又可笑,这样的答案对于一个孩子而言就是应该,寻常思路嵌于合理的“作案”动机之中再合适不过,没有人会多想。小孩子不就喜欢玩乐吗。
只有她知道这是预谋,令人恼火的是她不知道这次活动的目的是什么,也就是下一步行动是什么她无从探究。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趁着自己还没着火逃掉也是有可能的,温水煮青蛙才是最可怕的,如此老套的招数却屡试不爽。
现在只有两条路。
一,通过网络上发布的消息被动接招;二,利用网络主动发招。只有第三条路不能选,就是接近吴思齐这颗棋子。
回家的路,她不再弯弯绕绕,选择最近的路线徒步回家。每每经过一个路口就徘徊一会儿,也许他在某个角落等着她呢。
跟踪是一门技术活,很显然,吴思齐不具备这门技术,仇英索性站在路口等着她。
“你家也在这边?”假装这是个巧遇再好不过,只是吴思齐拙劣的演技和照本宣科式的台词令一丝尴尬飘过她们之间闷热的空气。
“你家不也是嘛。”她以肯定的语气诈取想要的信息,吴思齐开始陷入思考,很明显,她不想让仇英知道她的住处。
他一定躲在那儿,最起码经常去那儿。
仇英的嘴角露出两分得意,现在反击的时候已到,她应该让他清楚,言而无信定会遭受报应。悠哉的鬼魅一旦被困住往往会变成厉鬼,报复杀人是它唯一的手段,他的双手虽然沾满鲜血,但是他却不敢杀人,职位道德不允许他这样做。她却敢!一刀扎下去,不曾犹豫,耍狠没人比得过她。
吴思齐愣在原地,揉去眼中的散光,瞳仁聚焦犹探照灯在暮色中寻摸,下水道的老鼠经过,柳叶片片被风吹落,瑟瑟发抖的吴思齐抱住瘦弱的身体低头前行,仇英不见了,幸好吴思齐还记得回家的路。
仇英躲在暗处,旧城区的好处就是抬头能看见漫天星星,楼层的灯光低矮挡不住星辰的映射,月亮挂在显眼处。层层叠叠的树枝遮住树下的眼睛,仇英就在树下,永远也看不见光明。
反跟踪走进熟悉的道路,这是她家的方向,窄巷子的所有小摊都用帆布遮挡住,外面再锁一层铁网,摊主人也就放心回家了。少有人为了蔬菜水果开锁偷窃,几块钱的东西恐怕白送也会被婉言拒绝。
吴思齐走到巷子中的第二个十字路口右转,一个匍匐在地的人影从仇英脚边滑过,而且还拽了她的脚踝一下,鬼拽脚?仇英跌坐在地上不禁胡思乱想,那人在黑暗中继续向前滑,出了巷口被月光照出影子,是个无家可归的乞丐吧。
从心里散发到四肢的疲惫感,也许是因为她的心麻木太久,跌跌撞撞才有可能使血压泵穿心脏感受到外界的回响,声音飘飘荡荡穿过耳蜗走进大脑,在心门故作停留,转眼间被鼓出的血浆冲走,麻木感继续像蔓藤一样紧紧地包裹住好像在蹦跳的心。
吴思齐消失在淡墨色的夜里。
自家的楼就在眼前,楼前披着头发的女人一步一步往前挪,两只手臂垂在两边,仿佛失去了摆动的功能,她走向对面的黑影,影子打开怀抱鼓励她前行。
仇英站在密码门门边,眼角的余光观察女人确确实实从自己身后经过,没有过多的举动,哪怕是女人的头略偏一偏,她也会抽出包里的水果刀一刀捅下去,这种犯罪行为在她看来并不残忍,几分钟的抽搐就可以把女人送进天堂,不用留在人间活大地狱,实实在在是功德一件。
仇英的手指带着密码的记忆,这一次她把空磁带和磁带机放进包里,滋啦啦的空响声警示着危险步步逼近,红灯亮起,穿行在马路上的人不是要主动把自己送到死神手里吗。
今天又早早的下班,小菜市场依旧很热闹,似乎复仇鸡的邪风还没有卷到这里来。
迎面而来的行乞者趴在木板滑轮车上,发出凄厉的求救声――帮帮我吧……帮帮我吧……
所有人知道该怎么帮他,愿意的在她的剥落了白漆的铁缸子里扔下五角钱或者一块钱,这已经是最小的面值了。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掏出团在一起的纸币,仔细地翻找一遍,在她及其他不相干的人的瞩目下不得不放下一张面值十元的,临走时低头说了一句“妈的!”男士开始后悔自己的善举。
几乎人人所知,如今的乞丐恐怕要比路边穿着体面的百姓更加“体面”,无尽的索取可以发家致富,而正常的耕作还可能因为老天的不怜悯导致不幸,欠下几万块的外债算是轻度霉运,压在头上还不至于太难受。
她不打算送一毛钱,可是没了左脚的邋遢女人拽住自己的右脚踝,一样的地点,相同的力道,昨天晚上的是她,乞丐抬起头,拿起脖子下垫着的喇叭,对她嘶鸣着“帮帮我吧……”
无助的!恐摄的!咒怨的!熟悉的眼神令仇英恐耸詟栗,镇定的皮衣慢慢撕裂,恶狼的伪装即将陨落,驾着罪与罚的车马游游的进入地狱,真正的阿鼻大地狱。
她认人的本领绝对隶属世上一流,更何况她曾经抚摸过她的每一寸肌肤,鲜得不能再鲜的人肉。她不想回忆,手伸进背包里翻找可能存在的零钱,刀,她摸到了刀柄,光天化日之下不是动手的良机。纸钱和硬币悉数扔给脚下的乞丐,不精准的投掷使得一块钱硬币从边沿跳脱出去,圆滚滚的顺着斜坡下去。
女乞丐继续向前滑行之前重重的捏了仇英的脚踝一下,仇英一脸正气的向前走,毕竟在别人看来她是一个积德行善的好人。脚下埋藏的罪恶谁又看得见,即便是近在咫尺也巧妙的隐藏得天衣无缝。
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女人似乎还散发着少女的气息,男人侧目,女人也忍不住多看两眼,不管心里有没有想‘她没有我好看’之类的话,只要一个眼神就算是承认仇英的年轻美貌。
相同的年龄,不同的命运,缺失的左脚以及布满刀痕的右小腿,干瘪瘪的皮肤包裹着下半身躯,大腿上萎缩的肌肉,不用抬起她的下巴看,也知道这个女人“面目可憎”,怎样的折磨将一口皓齿变成交错黑烂的齿牙,野兽的牙齿布满黄渍和血污,人类的牙齿是如何褪变成这样的呢?几乎捏合的右眼还能看得清这个世界吗,也许悲惨不值得一视。
谁没有年轻貌美过呢!多少人能逃的过岁月的蹂躏呢!
4.“假”手术刀
夏天,多么美好的季节,周围的一切都是赏心悦目的。嬉戏的儿童、绽开的花朵,睁开眼就有一片绿油油的色彩,像是艺术馆里挂的风俗画,让人心甘情愿的驻足留念。
闷热的空气中,钟萼木的花朵朵败落,楼上被木条封住的窗口露出四只眺望的眼睛,灵活的转动给人感觉是两个向往玩乐的孩子。
“外面太热了,你们还是别出去了。”多么恳切的劝谏,一听就充满了好心,一听就感觉值得相信。
阿木是他的代号,他的皮肤嫩滑的不像个男孩子,估计在四下无人处,他会脱得精光泡在牛奶里。
待宰的羔羊哪有出去遛弯的权力,齐朵紧紧攥住萌萌的手叫她不要害怕,两个人没有相互保护的承诺,但是危险会使危机中的人主动手牵手,最大的希望就是共同渡过难关。无法想象,阿木就是破坏人与人之间信任的绝顶高手。
午夜变态杀人魔?重口味色狼?未闻其名的仇人?人贩子!他是人贩子吧!一定是,可是为什么拥有一技之长的男孩要做人贩子呢,救死扶伤才是他应该做的。
“其实你们可以选,你可以选她,让她走。”
“一个活,一个死,你是这个意思吧。”齐朵从小到大都很敏锐,她喜欢别人有话直说,虽然自己有时候说话偏要绕来绕去,如果别人的话不直接她就帮人说。
“不用这么尖锐,我把你们都放了……”,他等了半天,想要看齐朵的反应。
“你不惊讶?”阿木从来没见过被解开链子的狗不撒欢。
“然后呢?”齐朵谨慎的问。
“确实没有这么简单,你们喜欢我不是吗?”如果没有接受他的搭讪也不会被抓来,转身把一个陌生人喝退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防备举动。
只是在酒吧里和一个陌生人说几句话也寻常,渐渐熟悉起来便把信任放在前头,防人之心搁在后头,自以为中间掖了一把刀有备无患,也许这是一场缠绵悱恻的艳遇。
“你把我们关了三天,我们家里人早就报警了,你放了我们岂不是等同于自首?”齐朵等着他的不怀好意。
“你和她是朋友吗?成了朋友吧。”人的心可以有多毒,背后里下毒的有个恶毒的名称,当面砍杀的不过落一个狠字,像是这种毒辣的计谋只有变态才会用,也只有他才想得出来。
萌萌早就离开,李朵也在第二天被放走,没有警察找寻自己,就像关掉网络闭关几天,继而带着期盼出发,原来并没有人和自己说话,惦念惦念,还没有一个坏人惦记自己的多。
乐观的人自然不会多想,萌萌在三个月后和齐朵巧遇,萌萌在卖果汁,而齐朵是个顾客,两个人开始在人生如戏中展现各自的演技,一个晴空万里,一个阴云密布,一个说话不着边际,一个字字落地有声。
齐朵在走之前和萌萌握了手,齐朵的指尖拂过萌萌的指关节,薄薄的软软的刚出生的茧,萌萌也一定常常到阿木那里去练习。
“从这边,对,扎进去,没事的,不过是一根针而已,你在救它啊,看它的小眼神儿,多可怜,快要疼死了。”阿木的话漏洞百出,这条黄毛狗身上有十几道伤疤,而且每次都会给狗打麻药,狗已经陷入昏迷,透过眼皮也能看出眼神来?疼死了这句更加可笑!
顺理成章,两个人都在有目的的交朋友,想做彼此的朋友自然而然就成了朋友,两个人玩玩闹闹几个月,转眼之间半年的光阴过去了。
“还不回来吗,外面的世界多么危险啊,多么多么的危险啊。”阿木的声调听多了显得有些聒噪,掺杂着肥肉的油腻腻之感。
旧地重游有了不一样的感受,多少次齐朵想向萌萌坦白,阿木不知道在搞什么阴谋诡计让我接近你和你成为要好的朋友,口气中多的是几分威胁。报警抓他无凭无据,警察会以为她有被迫害妄想症,草草的做个笔记就让她回家等候消息去而已。
萌萌似乎也曾犹疑过,但是她更偏信阿木,阿木一定会信守承诺,在和齐朵变成朋友之后她就自由了,不用再受亲手伤害生灵的折磨,每一次从阿木那里回来,她都会跪在地板上面对着夕阳刺绣一尊菩萨,绣几十针后便跪在佛前祈祷。
“你们两个一起来的啊。”阿木有些慌了,他害怕这中间出现差错,“真的一起来了?”他再次确认。
“门口碰到的。”萌萌像个小女孩儿似的拉住阿木的手摇晃来摇晃去。
齐朵开始后悔,如果她早早的拉萌萌一把,萌萌也就不会掉进生不如死的悬崖中,只是她也站在崖边,一心自保的本能催促她赶快放手。
“不要,姐姐。”萌萌开始哽咽,抖瑟的双手举着一把刀正对着齐朵,阿木从铁丝网口塞进来一根木棒。
“两个只能活一个。”只要几句话,人们就会立刻武装爪牙互相伤害。
同仇敌忾在此刻成为奢侈的思维方向,她们害怕到了极点,这恐惧来自心底的深渊,人性的终点,被逼迫面对且毫无戒备,迎面来的刀锋牵扯着每一根神经,灵魂也被拽动,直愣愣的举起木头接住冷飕飕的锋刃。萌萌的力气很小,拔出刀已经是不可能,她跌坐在地上祈求的哭泣。
“唉…坐在地上撒娇的女孩儿,站起来,你还没有输。”
“阿木…”一棍子下去,齐朵站在铁门口,阿木没有料到下一棍子在他的额头刻下了一道伤疤。
“去哪里?”阿木的话音刚落,齐朵手中的棍子滑出去,也对,他也会有同类,狗不是一条狗,“野兽”通常是泛指某些生物,食人花不也是不通人气的“野兽”嘛,美丽的外表下有一颗明目张胆的吃人的心,齐朵也要变得和它们一样了。
阿木牵着齐朵的手,“走,帮我上药。”
门口的老太婆似一具尸体,面色微青,指甲漆黑且有光泽,老女人也有一颗爱美之心,干涩的嘴唇上留下廉价的口红。
“你的妈妈?”
“不……我的,祖母。”阿木想极力隐瞒着什么。
老太婆扔掉木棍,一瘸一拐走着消失在某个墙角。
“你为什么不去做医生?”齐朵手中的手术刀杵在一张涂了绿色油漆的女包上,阿木说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手术台。
“我现在就是,也是一名老师,按照我教你的做,不用看她的眼睛,输的人接受惩罚,打麻将输了钱不能赊账。”阿木从后面环抱齐朵,双手握住上下左右颤抖的右手。
“这不是打麻将。”齐朵的眼泪滴嘀嗒嗒落在阿木细嫩的手臂上摔得四分五裂。
“没关系,按照我教你的做,从这!”,阿木推着她的手突然向前,手术刀刀尖刺进萌萌的右小腿。
“啊!”椭圆的血珠被呼出的气息凝结,齐朵不敢再看。
“到这!”又是突然一击,齐朵挣扎着想要逃脱,阿木只是稍微用力,右脚踝处就出现一道浅浅的划痕。
精心雕刻的写意随着点点红坠落而成,晕染开的是招摇的罪行,酒精泼墨般的恣意在丝袜线与线之间游走,奔腾的血液跟随酒精流淌的痕迹画成刻骨铭心的花纹,鲜红色的蔷薇科植物,白色的月季花点缀着朦胧的粉,在枯萎的时节粉与白更加分明,这是鲜明的血肉啊!
齐朵趴在铁网上,扯的细铁丝变形,哗啦啦的发出吓人的响声,给人的感觉好像有入侵者在爬铁网墙。
“我!”她哽咽了一下,继续说:“能走了吗?”。
“当然可以,你也不用走的太急,有时间,我去看你啊。”,他俯着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停顿,拿着手术刀的手停在耳边。
“谢谢你帮了我,我就不送你了。”肉麻兮兮的笑容,冰冷的感谢。
他已经在动手切割了。齐朵最后与萌萌的对视,齐朵不敢看太久,但是她忘不了她绝望的神情,悔恨、无助、痛苦……恐怕各种情绪都有了,最多的是求助。
齐朵逃的无影无踪,这一次,她的家人在她消失一个星期之后报警,从此她也被列为失踪人口,至于她怎样改名换姓生存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不用担心,她把你的腿割坏了,小小的手术,很快就好了,你不会死的。”
5.复仇鸡下的面具
“复仇鸡!复仇鸡!惹了我的不得安宁,伤害我的不得好死!复仇鸡复仇鸡,我已变成复仇鸡,不得安宁!不得安宁!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声音就在耳畔环绕,仇英从床上跳起来,扒开窗户探出头,拐角处站着一个穿着黄色玩偶鸡套装的人,这段复仇鸡的口号竟然被编出了唱词,周围的人还以为是凑趣的流行音乐呢。
阳光的刺射下,那人虽然热的厉害,却还坚持发传单,唱歌的音响机立在他的脚边。
冷峻的面庞,温柔的假笑,还冲着四楼挥挥手,他真的来看她了。
记忆会一股脑儿的涌出,多半是那根引线被点燃了,复仇鸡的出现就是引线,吴思齐和阿木一定是点燃引线的人。
警方通过网络追踪终于找到一个结点,小怨痴恨的报复群,通过恶作剧获得报复的快感,即便是被抓到最多拘留几天,更何况大多数人自认倒霉,一杯奶茶从头浇到脚底板还会逗的围观群众发笑呢。
于是他们越发的肆无忌惮,直到几块碎玻璃片,人们才小心翼翼起来,忍气吞声下过日子的人迟早要爆发。
自顾不暇的她没有时间去评判别人的对与错,更加不愿意去纠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逃不了只能面对,是不是。不知怎的,她想起很久以前上学时学的知识,‘真正的勇士,敢于自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她没脸没皮的念叨着这句话,画了精致的妆容打开门,准备直面自己的惨淡。
“不热吗?”,她学他的口气说话。
“去见见我们的好朋友?到家里吃晚饭。”
“正好买点菜,这是礼节,不能空手。”
自然而然的对话,仿佛两个人真的有朋友之间阔别重逢的真情实感。一流的演技往往潜藏于生活之中。声轻的似雨滴落在青苔之上,绵密的声线会让其他人误以为他们两人之间存在什么缠绵悱恻的关系。
水泥砌的楼道,涂抹的并不平坦,高跟鞋踩在上面并不能稳稳的立住。仇英险些崴了脚,两只脚并立缓解一下才敢踩到上面一层台阶,两步之后脚就能感觉到软绵绵的红毯子,锁匙在钥匙孔里翻动的咔嚓声提醒仇英应该专心一点,她面前站着的“雄壮”背影并不是一只变异的鸡仔,而是变态的人类!
他发出嗤笑,“请进。”
昏黄的灯光,起了皮的地板,上个世纪的实木家具,虽然上面的红漆掉落显得它有些年纪,但是它毫无欺骗的内在还能让人放心使用。一台新式电脑代替了客厅电视机的位置,藤条椅子好像也是新买的,两道禁闭的门后应该是起居室,开着的一道拉门是洗手间,里面挂着一条袋装洗头膏,旁边还有沾满头发和头皮屑的梳子。
白得发亮的浴缸证明只有这里被时常清理。
“你妈呢?”,仇英从洗手间里出来,冲了水。
“是祖母!奶奶,知道了吗!”他有些着急,仿佛害怕什么明摆着的秘密黑团被拆穿。
他把菜放进厨房开始清洗,窗口还算明亮,要是在这里喊救命一定能吸引外面的人注意。
可她知道,高喊救命或者是不要,只能先把自己送进监狱,哪个罪犯不是在绳之以法后才开始真正后悔,在服刑一段时间之后才有可能悔过,在那之前都存在侥幸心理――我可能永远不会被抓。
“先下手为强!”
“你说什么?”阿木把以前常穿的白掛子换成了老奶奶常穿的碎花围裙,现在的他有一点居家男的样子。
挨着防盗门的第一扇门缓缓打开,她老的不成人样,像是一条蛇弓着背向前滑行,可怜的老女人还要坚持为她的儿女做晚餐。
自作自受!这是仇英的第一个想法,幕后真凶迟早会遭到头顶阴晴不定的苍天的报应,这简直是莎士比亚的悲喜剧,但是这一秒绝对是喜剧,老女人走路的样子相当滑稽,下半身走动时,上半身跟着蠕动。
脚下没有定力,要靠拐杖才能前行的身体怎么还会有如此大的力气,她把一整条猪排骨剁成一块一块的,木板被切出很深的伤口,老女人的眼睛里仍旧有一股无名的狠劲儿。
“来了啊。”阿木一定遗传了他老母亲,哦不,老祖母的迷人声线。
顺其自然的打招呼,程序式的一顿晚餐,那一夜的“僵尸”女人被阿木扶了出来,滑板车上的残疾女人从一张榻榻米床垫上爬过来。第二扇门里的场景只得见一隅,两张上下铺,一张榻榻米。
座椅和碗筷就绪,人几乎到齐,阿木的父亲坐在轮椅上,头微微上仰,有些坡度的门槛阻住了转动的轮椅。
“儿子,我说过了,想要吃饭得自己过来。”怪不得这个五十几岁的男人会衰老的这么快,即便是中风也感觉不到母亲的一点温暖,他现在恐怕开始后悔自己当年天地不容、畜牲不如的猪狗行径了,无能的儿子战战兢兢的抚着餐桌不敢过去帮忙。
萌萌爬进轮椅和门框之间的缝隙里,用力推了一把,老女人已经盛出一碗粥放在阿木父亲的面前,一口热粥喂下去,男人嘴里冒出烫舌的热气,口水从另一边流下来,老女人不停的擦拭,每天用餐时间才能感受到的温柔使老男人的嘴角边有了笑意。
仇英当初从别墅后面跑出去,迎面走过扛着女人和小孩的一行人,领头的就是坐在对面的中风中年男人,阿木的父亲与哥哥,呵!这样一群人做再多罪恶滔天的事似乎也顺理成章。
“你们还做买卖呢吗?”
“不止,我们还想到了新的方法,其实是学习的,原来是打算卖给别人用的,但我们留下了她。”他一定是指萌萌。
“你们结婚了?”,仇英还在试探。
“一半吧,你走了之后我们就相互见了家长,岳父岳母放心的把她交给我照顾。”
“是卖给你吧。”
“哈哈哈,你还是这么尖锐,礼金确实花了我不少钱。”
每一口饭菜都如鲠在喉,仇英没有咀嚼硬生生的把它们咽下去。
“我们的家庭壮大了不少,所以现在只干这个。”
“所以你想怎样?”
防盗门有开锁的金属碰撞声,吴思齐在门口换了拖鞋,从厨房拿出碗筷并一把刀。
她一边拼命的往嘴里塞饭菜,一边目光不离那把排骨刀。
“是新人,她很紧张。”仇英夹起一块骨头。
“她报过警,我的人都向着我说话,我给她一个机会,她找到了你,很幸运不是吗。”
“运气连连,可她输定了。”吴思齐站起来拿起刀对着仇英。
“仿佛看到了当年,朵朵。”残疾女人爬进房间拿过一根棍子,嘴里发出乌拉乌拉的声音,萌萌想要把棍子递给仇英。
我的朋友,曾经亲密无间的朋友。仇英轻易的放下戒心去接棍子。砰!一下,仇英捂住脑袋,跌坐在藤椅上。
“竟敢?”仇英还手要打萌萌,萌萌毫不犹豫接住报仇的快感,她的脸被曾经是齐朵的女人打得红肿,萌萌笑得狰狞。
吴思齐手里的刀抖掉了,她不明所以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左脚?右腿?我没有!”仇英对着萌萌嘶吼。
又是一棍子,仇英倒下。
“你切掉的左脚!”,这是仇英最后的一声呐喊。
萌萌打开录音机放到在血泊中匍匐的齐朵耳边,“谢谢你送我的礼物。”,沙哑的声音从仇英的嗓子眼里发出。
“你放了我吗?”吴思齐站在门口准备逃跑。
阿木点点头,摆摆手,“你先回家吧,有时间回来看看。”
“我赢了!我赢了!”吴思齐在楼道里高喊,声音越来越清晰,最终从楼下传来。
朦朦胧胧中,她希望一切终止于此,就把这一世当成一场噩梦做掉,然后从头来过。耳边轻声的呼唤,她苏醒过来。
“你出了车祸,现在没事了。”,阿木守在自己的床边。
“我的腿呢?”
“嗖的……被车轮带走了,没事了,别怕。”阿木轻轻拍着齐朵的手腕,打开电脑,复仇鸡的恶作剧还在继续,人们仿佛找到了泄愤的方式,乐此不疲。
“复仇鸡复仇鸡复仇鸡,你要小心哦。”空旷的街道口伫立着发出昏黄灯光的路灯,灯下一个旧事磁带机里的磁带条轻声诉说着心声,“你要小心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