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抵达四十几岁光景,尚不敢妄言生活的真谛,更不敢戏说快乐的意义。
关于快乐,我想在不同时期于我也是感味不同的。
小时候,10岁左右,还是小学低年级学生。那时的快乐简单至极,一碗普通的油盐炒饭,一盆冬日里撒上干香菜的萝卜土豆汤,就香得惬意,吃得满足。
八十年代初,东北的冬储蔬菜就是白菜大萝卜土豆子,对,要称作“土豆子”才地道。干香菜是夏秋时将香菜像梳辫子一样编成串,挂在屋檐下晾干风干,然后搭在仓房(我们称作小棚子)的挂钩或矮梁上保存。腊月的清早,我从炕头被窝的余温中爬起,揉揉微凉的鼻头,顶着逼人的寒气抓紧穿好棉袄棉裤。那时家家户户住平房,都是烧火炊饭兼取暖,室温升高得慢。我冒着厨房的水气(我们称作哈气)拿来热水壶或暖水瓶,用开水把搪瓷脸盆里残留的冰茬儿融化,再用绿色的塑料水瓢从水缸中舀上半瓢凉的把洗脸水兑好。等我洗完脸,就操起房门边上的小斧头去剁砍门下缘的冰棱,冰棱是室内湿气冷凝的结果,其厚度随气温降低而增加。掀开的门缝不能太大,正好够挥动斧子和排放烟气即可,否则就会倒灌太多的寒风。这个差事适合小孩儿,既不费劲又有乐趣,我很爱干。三十多年过去,而今父母又返回我儿时的故乡安度晚年,可惜房子的隔寒保暖太好,再也没有提着小斧子剁砍除冰的机会了。
等我梆梆梆的斫砍声渐渐停歇下来,厨房里妈妈的萝卜土豆汤已经咕噜咕噜地滚开了。“志国,去薅把香菜!”妈喊道。于是我就放下斧头,迎着风雪冲向五米外的仓房,扯上一把干香菜,再以同样的迅捷返回。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菜汤,白的萝卜丝与黄的土豆条缠着,绿的香菜末漾着,再佐以一小勺儿辣油,就着米饭吃起来鲜美、滋润、舒适,是一种说不出、道不尽的快乐享受。
当然,萝卜土豆汤作为那个年代的家常菜,总吃也会让人兴味递减。这两年偶而做上一次来寻味过去,尽管食材精美、制作精细,尽管鲜香菜替代了干香菜,却发现物是人非、唯余情怀了。
与萝卜土豆汤的日常相比,在当年条件下,吃上一顿油盐炒饭当属难得佳肴了。严冬时节,家养的老母鸡产蛋极少,有时候还得攒着,或是为包韭菜馅饺子备用,或是家里来戚儿(客人)凑盘菜招待。所以说,那年月想吃蛋炒饭是很不容易的。
油盐炒饭看似简单容易,也绝不是想吃就吃上的。多数情况下,都是我一贯学习好且懂事听话,赶上昨天有剩饭,老妈心情好且不累,我才有可能提出点餐要求而且能够实现。直到现在,我也喜欢在蛋炒饭的时候加入大量葱花和适量咸盐(以前的大粒盐、粉碎盐和后来的精盐,我们那些年都叫咸盐),偶尔还故意不加蛋,找找油盐饭的复古感。然而,同那碗萝卜土豆汤一样,今时的油盐炒饭再也带不回往日无忧无虑的快乐天真,而当年意气风发的父母,眼下已是人过花甲,回眸芳华。
后来,人长大了,伴随着学习和工作的喜怒哀乐越来越繁冗、庸常。但不知为何,不论何地,我依然万分怀念童年时烟气罡罡的清早、伤痕斑斑的门框、清淡美味的菜汤、油亮咸香的炒饭,更忆想那时年华正好、风华正茂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