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我认识吴扬都十几年了,不是恋人,也不是备胎。因为太熟了,没法下手。要说是哥儿们吧,又显得我有点女汉子,所以只能委屈委屈他,叫他男闺蜜。当然那时候还没有男闺蜜的头衔,但时间会善待每一份真挚的感情,您看,这么多年后,他还不是有名分了。
可是每每提起这家伙,我都想腹黑一番。一个妖娆男,翘着兰花指,娇滴滴地跟我说,妹纸,我买了兰蔻最新的粉底,你要不要试试看?……哎哟喂,你怎么挤这么多,下次不给你用了,真是的,讨厌!
但是最后,虽不情愿,我还是会正直地承认,那纯是YY,那真不是吴扬。
吴扬是我的男闺蜜,可一点都不娘。典型的东北爷儿们,生得高高大大,眉目硬朗。走路时虎虎生风,说话时低沉磁性。所以,不是所有的男闺蜜都伪娘。
我腹黑他是因为他总挤兑我,我说他不过,只好扯上有的没的来倒他,他也不恼,反倒故意扭姿扭态地恶心我。
就这样每次都被他打败。
中学的寒假我俩猫在家里看《倚天屠龙记》,他崇拜张无忌,因为不但武功好,还艳福多。
某天他矫情地叹息,这要是有一群美女围着我无忌哥哥长张公子短的叫着该多好。突然瞄了我一眼调戏道,来,妞儿,你先叫个试试。
我呸!准备骂他,却转念好奇,于是问,那你说说我像里面的哪个姑娘?
他盯着我正在肆虐的青春痘,想也不想就吐出三个字,殷离吧。
我顿时想撕烂他的嘴。
好吧,其实这只是很小的小事件。在我最臭美的年代,每次见到这家伙,我都倍儿受打击。不是被他说涂了眼影眼睛也没变大,就是遭吐槽穿了高跟鞋腿也不会显细。次数多了我也懒得理,只悔自己遇人不淑,交友不慎。
大学时候我倾其所有的谈恋爱,最后却伤了小心肝。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也不想出门。吴扬来找我,把门砸得砰砰响,喊,你再不开门,我就从窗口爬上去。
我家在五楼,那时的我对所有男性充满戒备,所以恶毒地迁怒于他,你爬吧,最好摔死你。
他当然没真爬,一会儿工夫找来个开锁的,大摇大摆地走进我家。
我被他从被窝里揪出来,听他骂,你傻啊。
傻。还是头一回没和他顶嘴。
我看不光是傻,你简直智商为零。丫就是坨狗屎,离开你是你福气懂不懂?
我不想讲话,只想被骂。
吴扬那时在北京念书,学得一张嘴也丫丫的,我听着他丫来丫去丫了半天。最后他总算想起要安慰下我这个苦难女,于是吞吞吐吐道,你也别伤心了,要不我给你介绍个女朋友吧,反正在你心里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了……
给、我、滚。
后来我慢慢懂了,失恋只是人生中一个不大不小的挫折。我们一生会遇见很多挫折,而有些挫折根本不是你伤会儿心哭会儿鼻子就能过去。
比失恋可怕的是失业。
我指的失业并不是真的找不到工作,而是迷失了方向。整日浑浑噩噩,不清楚哪些是自己想要的,什么是该为之奋斗的。那种滋味最痛苦,但因为它总是包裹在麻木的外衣下,所以痛得挺婉约,不那么犀利。
09年,吴扬从北京回来了。
一群狐朋狗友聚会,所有的人都心照不宣,闪烁的眼神里充满质疑、嘲弄、沾沾自喜和幸灾乐祸。
好像别人的失意可以提升自己的优越。这是人性的弱点,也是人性的真实。
只有我知道吴扬不是失意而归。虽然从帝都到回老家做了不小的自由落体,但他很早就跟我说过自己并不想留在北京,不想把睡觉的时间浪费在上班路上,不想把早餐的愉悦变成慌不择食的匆忙,不想被压力压得喘不过气,不想为几万一平米的房子牺牲掉享受人生的心情。
正是这种心态,让吴扬回来后第二年开了自己的工作室,成为为数不多的人性化小老板。当然,这是后话。
同是09年,有人找我写书稿。
从未接过这样的活儿,我兴奋得一愣一愣的,虽然稿费很低,低得有人问都不好意思说实话。内容也不是我钟爱的小说随笔类,而是社科书,有关礼仪行为举止什么的。
其实也不怪吴扬总是骂我傻,我这人缺少经济头脑,只要喜欢的,赔钱都干。我喜欢文字和创造文字的感觉啊。
当时我也在写杂志,不过没什么名气。所以投杂志并不能百投百中,这就好比扔色子想打六点,理论上概率只有六分之一,实际上呢,也可能碰到60次也扔不出一个6。
而这种签约书稿就像有人花钱让你扔,只要你别扔得太烂,稍微烂一点还可以重扔,这叫返稿修改。当然如果烂到家了,就只好退稿。
我没有被退过稿。虽然那些书平庸如我,只能在图书大军中做最基层的群众。但每次我都会尽力写好它们,这和钱没关系,说责任心又太大太虚,只能说是习惯,因为喜欢而养成了习惯。
几千块写本书的事儿还是被吴扬知道了,本已做好被他骂笨蛋的准备,可这家伙却笑眯眯地看着我在电脑前忙得四爪朝天,第一次没口出恶语。
我一度怀疑他在幸灾乐祸。
反正在他面前我早已练就了城墙厚的脸皮和丝毫不受干扰的定力。
半年后,我拿到样书,吴扬弹了弹封面说,我拿一本去镇宅。
后来每次都拿,真不知道他家有多少妖怪。
几年间写写停停,快乐过,满足过,但也彷徨迷失过。
有些日子,我为没有好选题憋得吱吱叫,也被接到一堆烂稿子折磨得眼冒金星。
于是偶尔在深夜里到一个文学网站写随笔,那文集其实我写好几年了,它像一个树洞,让我宣泄内心,也记录生活的小片断,爱过的人,做过的事,坚持过的信念。
别人看不看并不重要。
不久我收到了这样一段留言:
“很喜欢你的文字,也很欣赏你的生活态度。在这个纷繁的社会生存,常常觉得自己不堪一击,有时内心难受也源于内心不再纯净了,每当这时候喜欢看你写的东西,自然,舒服,让我有种重遇初心的感觉。无形中很长一段时间我得到你的安慰,尽管我们不认识,但还是很感激你,并期待初夏写出更多温暖柔软的文字。”
ID很陌生。
我点开此人的资料,几近空白。
后来我又在QQ里收到过类似的消息。依然无从判断是谁。
我想表现得淡定,可心还是被鼓舞得激越万分。患得患失的年纪里,好像还没有人这样赞美和理解过我。说得没出息点,就差没把这些话抄在纸上裱起来了。
那是让我坚定信心、坚持下去的一股推动力,在我看不清前方路的时候,在我质疑自己选择的时候,在我想放手想退缩的时候。
现实的生活中,很多人都现实得游刃有余。我不敢和别人谈什么热爱、坚持、理想,在大家都在坚定地奔向升官发财的康庄大道时,我那点小梦想够他们笑得下顿酒了。
好在面对吴扬不用戴面具,互相贬损早已成为我们之间的乐趣,于是那天就轻轻松松得得瑟瑟地去找他喝啤酒。
吴扬之前刚陪客户喝了一顿,被我抓出来时已有三分醉意,他盯着满满的酒杯警告,别借机灌我啊,要是真喝多了有什么失礼之举可不负责。
你平时已经够失礼的了,哪次也没见负责呀。我哼道。
我们说的不是一个意思。
哦,明白了。可你的意思是非礼吧。
他的眼神在说,你丫也值得我非礼?
我瞪回去。眼睛比你小,不代表光比你弱。
好吧。那您什么事儿?
我端起酒杯,我们先喝一个吧,然后,我要很郑重地问你一些事情。
他拿酒杯挡住脸,不要问我喜不喜欢你,这会让我很为难的……
少贫。我遏制住了暴打他的冲动,盯住他的眼睛问,你觉得我还要不要写下去?
他一愣,明白过来却回答得飞快,当然要。
我用手支着头,可这样坚持是不是很傻?
傻?放弃才傻呢?他敲敲我的头,你这颗傻脑袋里整天都在想什么!
我故意气呼呼地给他扣帽子,可你总是嘲笑我,嘲笑得我都没有自信啦。
他又是一愣,低着头沉默很久。我自作多情地猜测他是在反思呢,还是在忏悔?
事实证明他在搜肠刮肚地想怎么反驳我。
他说,我是经常嘲笑你不好看,那是因为你这人容易自恋和飘飘然,我是想让你懂得内涵比外表更重要。
停。我什么时候自恋自己是美女了?
别插嘴。他又说,我是经常嘲笑你穿衣品位差,那是因为你喜新厌旧,摇摆不定,我是想让你明白流行的脚步是跟不上的,你要找到适合自己的风格。
天,现在男人的审美都这么一针见血了么?
他再说,我是经常嘲笑你智商低,那是因为你喜欢自作聪明,其实单纯得令人叹气,我不提点提点,你被卖了还会热心地帮人数钱。
他无视我的怒目,继续说,但是,我从没有、也永远不会嘲笑你真正的热爱与坚持。我们不得不在很多方面与这个世界妥协,然而生命里总有一些东西是不能轻言放弃的。虽然坚持的过程很辛苦,可由于是你喜欢的向往的事,做起来就会很开心,一点点收获都会让你内心充实,眼神明亮,那种雀跃的心情不用装,是很真实的快乐。没体会过的人,实在太遗憾了。
吴扬说完了,仰起脖子灌了一杯酒,我看到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十几年前不含多余杂质的少年,眉目清朗,目光温润。
那一刻我心动了一小下,眼角也湿了,骂道,矫不矫情啊你。
他笑了。完全不是尖酸刻薄的嘴脸,而是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
我知道他醉了,不然不会这样讲话,也不会在我面前笑得像是节操掉满地。
我还知道自己的预感已无需再去验证,那个留言的陌生人是不是吴扬都没关系。这世上总会有一人,为你坚持梦想而鼓掌,为你点滴收获而喜悦。从此,你的世界不再孤单,你被时光温柔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