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是一个小姑娘,真的是一个小姑娘。
每当人生变幻时,我总是会想起她。
当你说‘怀念’这个词语的时候,
往往是许多已经逝去的往事。
你怀念童年,童年已经成为过去,你怀念纯真又热闹的学生时代,她也已经过去,你怀念毕业时拥抱和热泪,她已经随风而散了。
当我写下怀念阿青,也意味着这个小姑娘不在人世了。
阿青是谁呢?她有什么样的故事呢?
阿青是一个小姑娘,和我认识大约两三年,我们的所有的相处,都发生在幼儿园。小班中班加上大班,也就三年时光吧。那是的我们六七岁,一晃儿二十五年过去了。
即使我的记忆里略好一些,她的印象也非常模糊了。依稀记得她扎着两根小辫子,有一双大大又明亮的眼睛。我们都住在一个村子里,相距也不是太远。从我家往北走,在几块青石头的地方,下个土坡在往东走一点,就是她家了。现在想想,不过三五百米吧,小时候却感觉路是那么长,那么远。
她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回到九零年代初期,我们的幼儿园是一排平房,几间教室,坐落在村子的西面。老旧的桌子凳子,加上一块大黑板,外面是土操场,十分简陋的乡村学校。
有一次考试,她得了第一名,语文数学得了双百分。在我们看来,那是和现在考上哈佛牛津大学一般的奇迹,当然啦,那时候还没有听说过,清华北大也没有听闻。乡村学校财务紧张,奖品自然也就简单。
第一名的奖品是一个夹子,硬纸壳做的,可以在里面夹白纸,也可以考试的时候,当做移动桌子,现在很多人估计都没见过。我考了第六名,奖品是两根铅笔,很高兴了一阵子,不舍得用,宝贝似的放在铅笔盒里。
阿青该有多聪明呢,双百分!到现在我历经了中考,高考,也上了全国重点大学。我有时候想,如果阿青也参加考试,会不会考上清华北大呢?很有可能,我多么佩服她。
阿青和我是同桌。第二年我们要上一年级了,可以去西面大院的学校上学啦,多威风。我们都很期盼。暑假来临,放假了,我们约好假期后再见。
我到三十里外的姥姥家住,很长很长的一段日子。一边享受着暑假每天快乐的,一边也盼望着开学和同学们一起上学。
时间到了八月底,从姥姥家回来。妈妈对我说,阿青淹死了。我一听懵了,肯定是假的。原来,暑假阿青跟着爸妈去西山的果园浇地,一个人在去水库边玩。爸妈发现很久不见她,到处寻找。结果发现在水库里漂浮着。我不愿意想象那个场景。
我好像也没有哭,心里还是不相信。虽然知道应该是真的,可又想妈妈没准儿开玩笑呢,平时不也经常说去姥姥家,又藏在里屋,出来吓我一跳吗。肯定是骗我的。
几天过后,到幼儿园集合。同学们都有同桌,我身边的凳子是空的。我问其他同学,他们也说阿青淹死了。我才彻底相信。
说实话,五六岁的事情,真的记不清。和阿青之间有什么故事,一点印象也没有。我努力寻找着点点滴滴,脑海里还是一片模糊。但我想也许我们一起说过悄悄话,或者谈论着有趣的话题,也可能分享着家里带来的水果零食,说说笑笑,相处一定愉快,所以才留下美好的印象。
我们村子的西山,矮矮胖胖的,是专门安葬村里去世的人们的。密密麻麻的坟墓,让人害怕,我最不敢去的地方就是那里。而阿青葬在那里,已经二十五六年,我也在人世间,苟活了二十五六年。
她将永远是一个小姑娘了。我有时候想,如果生命可以赠送,我愿意赠送她十年。如果我可以活到八十岁,减去十年,也还有七十年呀。如果活七十岁,减去十年,也还有六十年。如果发明了复活机器,她可以每十年复活一次,生活一年,见识到一些新奇的事物,体验到世界的美妙,那该有多好呢!
她见不到香港澳门的回归,申奥的成功,也见不到千禧年,见不到楼市的疯狂,见不到印尼的海啸和四川的大地震,也见不到无处不在的空气水塑料污染,见不到遍地的汽车和飞速的高铁,见不到村子的衰落和腐朽,见不到儿时伙伴们的各奔东西和成家立业,也见不到我们的衰老死亡。
对她而言,一切都停止在九二年或九三年的那个夏天,她的五六岁。
《我的野蛮女友》里面有一个片段,隔着山和牵牛喊话,全智贤哭泣着说她很悲伤,她还是很悲伤,忘不了对前男友的思念。每次看到这里,我都很感动。简单的台词,道出了人性的深沉。
对于一个人的思念,真的是可以穿越时空。
人生浮沉浪,似潮起潮落。低潮时,我们见不到明媚的阳光,只有无尽的黑暗。一切似乎都没有了意义。
这时候,我总会想起阿青。如果她还在,应该是一个乐观活泼的人吧,也应该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爱她的先生和可爱的孩子。她有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每天过得充实又欢乐。
也许她会是一个设计师,又或者是会计,会是一个文员,也可能自己开店做老板。谁知道呢,有太多的可能性。
我不希望她变成一个拜金女,出入灯红酒绿的场所,也不希望她是一个有心机的女人,成为一个小三谋划着情人的财产,也不希望她成为一个邋里邋遢满口脏话的泼妇。
然而只是想象,她已经没有了机会。如果死去的那个是我,是否也会有人这样想象我的未来呢?
所以我便豁达一些,冷静一些。当拥有着生命和可能性时,尽量去做喜欢的事情和有价值的事情。我仅有的一点点力量,可以帮助到周边的人,给予她们一些温暖。
回归到本质,生命只不过一种感觉。人间的悲欢离合,家国的兴衰荣辱,世界的成住坏空,都是一种感觉。我们可以为别人创造一点点的帮助,便带给她们一点点的温暖。
这件往事一直萦绕心间,当写出来的时候,我感到很轻松。真的很感谢这位夭折的朋友,给予我的力量。我是多么希望我们能够一起长大呀,一起经历那些大家都会经历的奇妙事情。
有一次骑车回家,村里的伙伴们在一起。乡间的风景宜人,粗壮的白杨树沿着宽阔的路矗立,轮胎滚在沙子上作响,飞鸟从远处的麦田飞过,夕阳将淡淡的柔和的光洒在我们身上。我们骑着车子,你一言我一语,像小鸟儿一样,多么欢乐!忽然那么一刻,我便想起阿青,这位童年时的小伙伴,如果和我们一起上学放学,一起聊天打趣,该有多幸福。
死者已逝,生者还有漫长的路要走。这个同年龄第一个去世的人,始终提醒着我,促使我思考人生的真相和意义。在这一条探索的路上,哲学家走了一段路,宗教家走得最远,无论是耶稣、穆罕默德还是释迦牟尼,他们最终提供了自己的答案,是否相信并作为信仰,那是达到山顶后的人们的选择。
曾经有某些时刻,我的生命之灯也被风所吹,火焰忽闪,几近熄灭。幸亏有许多积极的力量支持,才得以重新燃烧。除了感恩,和继续传递这些温暖的力量,我又可以做些什么呢?
回家时,夕阳又一次出现,阳光让人略有些炎热。此时照耀我们的阳光,也正照射在遥远的西山之上,希望茂密的松树林,可以露出缝隙,让阳光再次温暖阿青的坟墓。
死亡和出生,都是上天赐予人类最好的礼物。长生不老的日子,并不是那么幸福。死亡天使的存在,让我们更加珍惜活着的时间。
活着的时候,就在你看到这篇文章的刹那,应该笑一笑,感受到存在的幸福。无论是被老板批评的雇员,还是因为孩子淘气生气的家长,无论是经商破产的创业者,还是身败名裂的大明星,都不必太在意。只要活着,就有解决问题的机会,不是么?
佛家讲三世因果,投胎转世。这么多年过去,也许阿青已经重新来到人世间,又变成了一个我将遇到的人,或者已经遇到的人。我们都有许多怀念的过世的人,善待世间人,也便有机会再与他们开心地重逢。
《中国合伙人》电影里面,杜鹃出国,跨越太平洋的电话,问了一个问题,究竟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们?
其实没必要将世界和我们对立,这不是一个非A即B的问题。我们不也是世界的一部分吗?我们改变了,世界也就改变了!
五千年的文明,能够传承下来,中间有多少的牺牲和奉献,多少人的心血呢?我们从世界获取能量,也应该释放能量,温暖世界。
我们都是一粒粒微小的尘埃,一阵风便可以吹散。感谢有许多同伴的帮助,才可以在这个孤独的星球行走。
很多话,很多年前便想说,便想写,一直没有动笔。最近因缘聚合,各种条件具备,我也就写下这些心中的感想。怀念一位老朋友,也感恩帮助过我的人们。
让我们好好地活着吧!
最后献上一首我非常喜欢的歌,名字就叫做《歌》。
徐志摩翻译,罗大佑谱曲
当我死去的时候,亲爱, 请别为我唱悲伤的歌;
我坟上不必安插蔷薇,也无需浓荫的柏树;
让盖着我的青青的草,淋着雨,也沾着露珠;
假如你愿意,请记着我;要是你甘心,忘了我。
我再看不见地面的青荫,觉不到雨露的甜蜜;
再听不见夜莺的歌喉,在黑暗中倾吐悲啼;
在悠久的昏暮中消沉,阳光不升起,也不消翳;
我也许,也许我记得你,我也许,也许把你忘记。
阿宝先生
2018.6.23
写于欢颜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