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最后一天,阔别已久的家乡。
年底的双辽格外寒冷。早上出门办年货,冷风迎面吹来,皱皱眉,感觉额头已被冻疆。这种冷法才像是一年到头的架势。哪像飞机另一端牵着的圣保罗,终年如夏,每个季节的轮换都若无其事。
小路一旁,乡亲摆着地摊卖沙半鸡和鹌鹑。这年月,不知还有没有人知道“沙半鸡”是什么。小时候曾听说,沙半鸡原是中亚和蒙古的产物,因生性不惧严寒,雪地里奔跑迅速,后来就在东北生长。但因为数量稀少,大城市几乎没有卖。我们这小城不但还有,而且多半是从山里打来的真正野物。
相比沙半鸡,麻雀可谓最为廉价易得的野味。冬天地冻天寒,麻雀无处觅食,在冻得干裂的土地上寻找谷物。它们成群地迁徙,老练的猎人在雀群出没的地上撒几把谷子,布好细如发丝的粘网。鸟群覆盖过来,一次就有上百只被勾住腿脚。
麻雀粘在在网上,惊慌失措,翼翅乱扑,拼了命啾啾的叫。猎人嘿嘿地笑着迈步过来,一手抓住鸟翅,另一手将拇指和食指在它温暖的心口用力一扣,当两指尖透过柔软的羽毛和肌肉,捏抵在一起时,麻雀就再也不叫了,求生的眼光也暗淡下去,闭成微微的一条线。
弄死出售的麻雀,被称为“铁鸟”,意为肉很结实。
“这鸟怎么卖?”我问。
“一块五一只,买一打算十四!”爽朗的东北大汉笑呵呵地回答。
“药的还是打的?”我追问。除了粘网,还有毒药和气枪两种猎鸟手段,在我看来要比粘网仁慈。
“粘的!”大汉骄傲地说,意为他的铁鸟是健康死去,肉质无可挑剔。
我托起一只铁鸟在掌心凝视,它的羽毛仍然轻柔,眼睛微闭,似在酣睡中微笑。我真想亲吻它醒来,或许它还能啾啾地叫。但柔软的羽毛里面,身体僵硬,像一个冰块。
八十年代的佳节,家里常常以这些野味作为佐餐佳肴。野兔,野鸡,傻狍子,鹌鹑等等,卖得比家养的鸡鸭兔贵很多。那年月的男孩子,包括我在内,弄到一只野物要开心地玩上半天,也并不觉得怜悯。男孩子在这片土地上生活,20年后就长成性情爽朗的东北大汉,成为老练的猎手或商贩,视铁鸟如无生命的草木。反倒是我这阔别多年的游客回来,已陌生了当年津津乐道的趣事。
但是,倘若在餐桌上吃喝几次,也许就会回复到从前的本性,甩开筷子尽情享用。那时,游子和东北大汉就合二为一。
家乡像一面镜子,里面有个自己,长在这方土地。与外面飘着的自己并立着,却多少年没有交集。
从双辽过后,每过一处,深圳,广州,俄罗斯,巴西,都像有面镜子,里面有个平行的自己,时近时远,与外面飘着的自己并立着, 却多少年没有交集。
鞭炮,春联,聚餐,酒。年快很快过完了,自己也即将启程,登上飞机,一个不同的季节将在飞机降落的时候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