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之恋》里，白流苏说范柳原，你最高的理想是一个冰清玉洁而又富于挑逗性的女人。冰清玉洁，是对于他人。挑逗，是对于你自己。你要我在旁人面前做一个好女人，在你面前做一个坏女人。
张爱玲刻薄，刻薄是因为她太尖锐，总是刺破真相。尖锐的人往往聪明但不精明，不懂得算计，所以她看得透一段恋情中情欲的蛛丝马迹，却在现实中沦陷在一个多情种的温柔乡中，低到尘埃里。
这大概是个悖论。就像看起来冰清玉洁的玉女心里可能住着一个荡妇，而那些看起来轻薄放荡女子，也可能在心里守着一片永不消融的雪。
《白鹿原》里，田小娥真的是命不好。遇人不淑。整部剧里，所有跟她有过交往的人，除了白灵，没有一个人对得住她。
她爸、老秀才、黑娃、鹿子霖、白孝文、鹿三，有负于她。白嘉轩刚正不阿地维护着他心目中的秩序，这个秩序里容不下她。而族里看热闹的人，漠视她、唾骂她、羞辱她、践踏她，却唯独没有一个人给过她一丝温情、哪怕一份理解。
田小娥是荡妇吗？当初土匪抢了她，她把刀架在脖子上宁死不从。
她只是不够安分不够守己。
她反抗了命运，逃出老秀才的魔爪跟着黑娃来到白鹿原。她反抗了权威，白嘉轩赶她和黑娃走时，她拧着头说：“我们走，饿不死。”她还反抗舆论，她让黑娃推着她招摇过市，迎着喷过来的口水说：“让他们说去吧，我又少不了一斤肉。”
众人眼里，她应该心甘情愿的认命，像冷秋月那样，疯了死了依然屈服着旧秩序。她应该做老秀才一辈子的玩物，直到他死去，然后守着空宅老死一生，最后换一块贞节牌坊。
但是她没有，她不服，她抗争。
族里的人都恨她，恨不得杀了她。被圈养的人羡慕那些自由飞翔的鸟儿，却痛恨长了翅膀的猪，因为，他们觉得，我们本来应该是同类。
之前看过王这么写陆游，她说积极维护尊卑秩序的，往往是秩序里的小人物。他们之痛恨不守规矩的人，愤怒之情胜过被冒犯的尊长本人。因为，你的特立独行，放纵飞扬，虽然与他们无涉，却是在明显地嘲笑着他们的立身信念，当他们发现，自己觉得无比宝贵的生存智慧，原来在别人那里，可以轻而易举被摒弃——最气人的是，竟然也没什么不良后果。那么，那些谨小慎微，赔过的笑脸，付出的自我贬仰……还有什么意义？
所以，族里的人看不起她，更恨她。
原著作者陈忠实在谈到田小娥时，说自己把她赋予了“一个纯粹出于人性本能的抗争者叛逆者”的角色。同样是反抗，田小娥没有白灵命好，白灵可以躲到新世界寻找志同道合的人，而田小娥只能留在旧秩序里、在破窑洞里，任人践踏，直到被杀死。
有一集里，在那口随时可能塌陷的破窑洞里，田小娥对着黑娃说：“我是开心的，因为在你眼里，我是干净的”……
有人看起来冰清玉洁，心里却住着荡妇。有人看起来风尘摇曳，心里却守着一片永不消融的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