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香江升太平(23)

Dear Ling

我们从北京一别到上海一别,再到香港一别,真的很长很长,长到看不到航线另一端的你和这一端的我。可又很短很短,电话里的声音近在咫尺,你的气息总在梦中滚滚而来,彼此和合,融化你我,纠缠不休。

我不知道时间是否真的漫长,长得无边无岸。我也不知道时间是否短暂,短得仅仅一瞬即逝。我们生活在每一个长和每一个短里,而不知道如何去衡量。于是,在怕长的时候便想办法打发时间,在嫌太短的时候便找理由开脱。

但愿你就是那个长,我就是那个短,相互穿越时空而行。

你还好吧,香港深夜的黑见不到纽约白天的白,只能看着墙上画中的你渡梦而来,见证倾情之约的一刻。

维港波浪卷动潮气泛滥和太平山顶云过风轻,跨海隔山盘旋悱恻。不愿你来去匆匆,但愿你相依相诉;不愿你浓情如注,但愿你意决绝不休。

想到受不了,想到梦也梦不到,侬讲哪弄法子?

我在每一个面孔里寻找你,在每一束目光中探究,在每一个微笑间感知,哪里有你。哪里有你的润肤!哪里有你的嗔叫!哪里有你的撕咬!哪里有你的心跳!

每一日,在你走后的每一个夜晚,每一个遗梦深似海,我都沉溺而亡!

比你漂亮的没你动感,比你聪明的没你灵艳,比你能干的没你刻苦。我怎么就遍寻不到那个你,只能把你挂在墙上。让你看着我,看我发呆,看我傻笑,看我污痴!我不要在别人面前装成偶像,只要成为你怀里的木偶;不要人夸我有多 “醒目”、多Smart,只要你轻抚我额角的褶皱。

说点眼前的话吧,知道你在那里也很难熬,我能在香港这里“有意思”地待上一年,想来是多么不容易。无论在哪里,我们都应适应那里的周遭,为自己的生存创造另外一种条件,让无聊变得更有意思。

我此时可能已走出低谷,努力去体验香港这个社会,而不是拒绝。但每个人都会有感到什么意思都没有的时候,而这种时候有多难过。饭吃不香,书看不下去,无所适从。欲填补寂寞,摆脱孤单,互相之间可以调节,找点高兴的事情,甚至出个轨什么的(有人会,你不会)。人是受不了寂寞的,而寂寞对一个人的人生体验又是多么重要。很多人怕寂寞,所以就闲不住,而我却希望多一些寂寞,即使不做不思、任心任性也行。

想着你的寂寞就是我现在的感觉。

我幻觉跟阿甘一样地跑,漫无止境地跑。事实上我不是每天都在楼山车海里跑吗,没完没了地跑。从上海跑到北京,从北京跑到香港,从香港跑到纽约,跑到就剩我一个人,我已极度仓皇,只待你轻声呼唤。

我不能再写了,我自己快把持不住了,救救我吧!

你的   D


这是Dennis前一个月写给灵儿的信,一个月后才收到灵儿的回信。


Dear D

干嘛这是,你诗兴大发吗!真让人受不了,撩得我睡不着觉,都!你得赔我!陪我!

我真不习惯写信,以前也没写过情书,没人这么跟我煽情,也没人这么翘浪漫,翘得人心津荡漾。别欺负我没文化,不读书不写字!看来遇到你之前,我前半辈子都白过了,恨死我!

纽约的天空不下雨,香港的天空雨意沉沉,北京的天空在哪里?都因为你,我都虚脱了一整个星期,从上飞机后就昏昏欲睡,连时差都倒不过来。我们女人到底不比你们男人,睡一觉啥事没了。

你也没一个电话来,就写了封信,多慢啊。你非学人家徐志摩,到欧洲一路给陆小曼写信撩人,跨越三个大陆依然那么心急如焚、殷殷切切,甚至情火中烧。

这浪漫也太慢了,电子时代的信又坐回了轮船,航空信更不知上错了哪个航班,在哪里转了多少次机才到。要是搁以前,再快的邮轮,也得等出心脏病、抑郁症!

当然,现在换了我,也就十几小时飞机,时间短,来不及感想那些浓情蜜意。一踏上上班的征程,更是被关进写字楼,只能在牛羊马圈里头转悠,见不得天日,不知道喂饱喂肥之后,又将何处割肉剖骨。

这地方不比香港,黄种的不多,全是白的黑的红的,真有点晕头转向。马上就圣诞节,有朋友约了到人家家里去玩,感受下圣诞树和火鸡的味道。可惜我对西餐的胃口不如中餐,天天吃面包、汉堡、牛扒,真怕我的毛孔变重、汗毛变粗、腰腿胳膊变壮,你下次见到,吓死不偿命!

“最好能吃出胸大臀凸”,是不是,我替你说了,那要等下辈子投胎过来才行。

我妈老不放心我,女人这么好时候抛家弃口转个大半圈地球,你说是为什么?追求事业吗?够折腾的!你上次讲到你们隔壁屋几个女生还比不上我呢,我要这么能干干什么?当然你要我在家相夫教子也受不了,好像注定要到处跑,等我不想跑,跑不动,没人要了,你收留我吗?恐怕你也不要我了。满世界都是妖精和美人,江山如此多娇,你这风流才子能把握得住吗?人家可把握不住啊,想得我伤心霍霍。

也许我知道你,一般人你还看不上呢!我要是平平无奇、无思无虑,哪儿会和你千里飞万里想。你是我的榜样,真的,没有你也许我真就老老实实在北京待着,香火油烟其乐融融。我们这叫先结婚,后恋爱,再奋斗,人家香港女孩倒好,反过来,不知苦了男生还是苦了自己!咳,你又要对我们北京女人和他们香港女人品评一番,你怎么会找到平衡。

我现在是中文和英文在脑子里打架,不像你是国语和粤语打架。要早出来几年在这里念书多好,不过那样肯定认识不到你。

你说你,既不是我认识的最优秀的,又不是有钱的,还不是长得最帅的,我怎么就瞄上了你呢?你对我好像也没那么上心吗!我想反过来也是,当然我们互相看上的,是吧,这就扯平了。

说来说去,我这远水解不了近渴的,你就在香港找个女孩儿吧,救民于水火,就是别忘了跟我说一声。

我流了一滴眼泪,你帮我擦掉吧!

Loving You      Ling


Dennis旧同学朱明涵从澳洲回上海过境香港,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个一起在澳洲打工的难兄难弟Jack。两个人跟Simon的那个同学一样,想回大陆,顺便到香港找找机会。他们没住酒店,就在Dennis小客厅里打地铺。反正大家都能凑合,本来四十几平方住四个人,这下住了六个人,已经达到上限。Johnson说再来人就要睡床底下或者厕所,好在这是中资机构的房子,老廖好说话,根本不会管这么多。如果他们提出来,说不定他还会临时借一套房子给他们也没问题。

Dennis实在不好意思,对他们两个不好意思,又对Simon、Johnson和剀弟更不好意思。房间没有地方插足,客厅只有几张折叠餐桌椅,小沙发能坐不能躺,他们只好睡地板。Dennis塞到床底不用的床垫他们都不用,直接在客厅和餐厅地上铺席子和床单睡。

两个人一点不计较,更不见怪。想见他们在澳洲混吃混住习以为常,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刚一见到他们,Dennis吓了一跳,好似见到两个难民,两个人脸色憔悴、身形瘦削,面容忧郁加焦虑,好像无家可归的丧家之犬,终于找到暂时收留的栖身之所。估计他们在澳洲省吃俭用,吃饭都成问题。他们各自拖了几个巨大的帆布包,里面几乎是他们的全部家当,还说在澳洲带不走的要么送人,要么暂存朋友处,指望日后发达再来。真叫打包回国,看着让人心酸。

Dennis赶忙到街市买了一堆菜,自己下厨烧给他们吃。他们一点不客气,显然饿急,一桌菜被他们吃得精光。像到了家,见到了亲人,吃饱了饭,他们精神转好。

朱明涵和Dennis在学校里就很要好,两个人不在一个班,一次打球的时候认识,一见如故,越聊越近乎。他们才毕业工作时,由于前景渺茫,加之迫于家人的愿望,一直试图出国。当然不能去日本卖苦力,起码也得读个什么学位之类回来才好交代。那时Dennis和朱明涵一起报名考托福,两个人都考的不好。Dennis不愿吃苦,无心再战。而朱明涵没放弃,认定这是将来发达的唯一出路,花了两年的时间连续考了三次,还考了GMAT,寻找各种机会联系境外学校,并找老师推荐。苦于没有海外关系,家境不富裕,只能靠自己。香港打工的条件要比朱明涵在澳洲好得多,起码还是一个白领,不用考学,不用四下打工,吃喝不愁。朱明涵成绩不好,美国没去成,辗转去了澳洲,靠一个在澳洲定居的老师关系先过去读语言学校,后来才找到什么大学读研究生。

朱明涵读书的时间没有多少,打工的时间占了一大半,行踪飘忽不定,为了搵食到处流窜,奔波于打工和上学路上。为了省钱四处和人拼住。类似到Dennis这里寄住一样,到处混。不管怎么样考试要过关,学校再没名气,混到个文聘,拿回去才可以糊弄人。最终以最短的时间、最小的代价拿一张Master的文凭和一张绿卡,成为搵工和拍拖的敲门砖和信用证。

而Dennis却原地不动,一直等到了大家都在等的机遇。眼看着自行车换汽车,汽车换火车,现在又换飞机,时时刻刻都在加速度,越跑越快,越飞越高。他是躲在这架超级机舱里的无名小卒,有所盼,更有所求。冥冥之中注定很多事情,而处心积虑追着喊着争着抢着,很可能到手已成鸡肋。

Dennis只跨进了租界,还没有跨出国门,没有出去读书,却做了个快活挣钱的Trainee。

谁知前路几何,谁人命相更好?美国好,澳洲好,香港好,亦或北京上海会更好?!

Dennis问他们回去以后打算干什么,看着他们大眼瞪小眼才知道这个问题等于白问。将来谁会混得更好呢?Dennis还没到得意之时,他不过“群居”于此打一份固定工,任是命相难测。

赶上黄金时代,谁人打工、谁人做老板还不知道呢!

朱明涵没有结婚,出去后一个谈了多年的女朋友也已经嫁人。Jack比他更惨,一个人在澳洲没挣到钱,国内的老婆跟他离婚,带着他的儿子改嫁。朱明涵劝他不要回去,什么都没了还回去干吗。Jack说留在澳洲同样什么也没有,说不定回去还有机会。尽管很多人留下来找到一份安稳工作,娶妻生子也不难,类似张露和她老公。但人各有命,有人安于现状不出国,有人留下来不回去,有人还是要回去接着折腾,来来回回必是应了他们命定的哪一卦。

Dennis同朱明涵讲,他也快回去了,上海再见。


这天Dennis和Dolly、Andy又去回访去年他和Rosy出Job的那间韩国公司,迎面碰到Peggy,她就问,为什么Rosy没来。他们三个都楞住了,因为Dolly和Andy是第一次来,不知道去年在这里发生的故事。Dennis忙用广东话解释了一下原因,说她已经转工了。Peggy倍感诧异,Dennis和Rosy给她留下如此深的印象,一时难以转换。

“嚸样,我的广东话得唔得啊?”Dennis不无骄傲地说。

“那你广东话进步这么大是不是Rosy教你的?”Peggy似乎眼里只有Dennis,忘了同来的还有两个人。

“啊,喺啦,都有咯,依噶识讲少少。”Dennis不知所措,话只得到此为止。

真是个令人伤心的问题,旁边的Dolly和Andy听得真真切切,一语不发,目光恍然惊羡。Dennis差点崩溃,不敢面对她们两个,不知这个情结又要在她们和他们、公司里公司外传说多远。传来传去再反弹回他这里,他这个偶像会不会变味?他无法怪Peggy,谁让他们两个去年在这里就被她看出什么眉目来。这么久过去,她正要看到开花结果的时候,却仍袅无尘烟,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

Peggy说到那个泰国女孩Golf,原本好好的,去年肾出了问题,只是没早发现,等病症发作,为时已晚,必须换肾。最后转到广州治疗,竟然时间不长等到了肾,花去一百多万钱,保住一命。但维持费用也高,不知是命好还是不好。

那么一个热情的姑娘,真有些可惜,令人唏嘘。Peggy说,这又是一段插曲,眼见人来人往,说不见就不见,听得Dolly和Andy两个人目瞪口呆。她们没见过Golf,不会有太多感想,只是听了一个惊诧的故事。

Dennis几次去酒吧都曾不经意想到会不会偶遇Golf,她定和哪个鬼佬边饮边聊。一个活生生的人,本来还在一起吃饭聊天,而今这里少了一个人,少了一段欢笑,多了一声哀叹。那个上次一起吃饭的Stephen没见到,说已转工到大陆公司。

Wisdom Valley的Job连同那段Peggy讲的故事,算是转给了Dolly,还有迷迷瞪瞪的Andy。


晚上Tiger请他的一个客户甄小姐吃饭,把Dennis也叫上。甄小姐和一个牙医合资在上海开公司,两个人小时候是同学。那时他刚从大陆来,被同学看不起,而她对他很照顾,还请他到家里吃饭,他很感激她,一直铭记于心。如今他发达了,有点闲钱,她就鼓动他一起到大陆投资。正好她的哥哥在上海开了家工厂,有人照应。于是他和甄小姐一起合伙开了间化妆品公司,平时都是甄小姐过去打理。

她哥哥上去没几天就花边新闻不断,她回香港都不好意思跟嫂子说,更何况还有一个很小的外甥。他们港男上去就收不住腿,还在那边有“二奶”,而大陆女孩儿常为他们争风吃醋。

在香港还像个好人,一上大陆全变坏。Dennis一旁听得五味杂陈,难怪连Diana和Kitty都说要他找个“二太”,原来把大陆的故事翻转到香港。这都什么人啊,上次Tiger跟Dennis说过他们在上海的事,好像他自己也跃跃欲试,经常往大陆跑,顿使Dennis心生疑惑。

接着甄小姐又说下次带Dennis去唱卡拉OK,令他想到她是不是也以为他在香港很寂寞,多认识一个朋友替他解闷。Dennis不置可否,不知道她在上海的生意是否能帮上忙。人家是好意,不能驳她的面子。Tiger带他来也有用意,起码交流一下上海的处事心得,说不定有帮助。饭不能白吃,于是Dennis主动介绍不少上海人的习惯甚至陋习。上海不也曾经是比香港更早发达的万国之地吗,骨子里都有所谓洋买办的脾性。两地之人做事都一样勤力尽心,以在外企谋职为傲。搵食中环的钱玛丽和她的前男友Andy不也从此路行出来的吗?

“曾经上海人住鸽子笼,后来香港人住笼屋;曾经出了上海都是乡下人,后来出了香港都是乡下人。现在城里已被乡下人占领,街头巷尾经常冒出些酸溜溜看人眼低的牢骚话。

后起的香港英子孙后裔,返回上海却全成了大爷,被哄坏,却苦了在后台自以为找到正道的港产老婆们和待嫁的剩女。也许她们不嫁人是对的,他们娶了人反倒是错的。”


这次考试结果出来了,Rosy还差一科没通过,Alex和Kinsey过了一科,Andy一科没过,Dolly、Rena、Henry、Edi、Jason已全科通过。Dennis怕Rosy真的会怪他,为什么?世间的事就经常这样,没有一个完美的结果,甚至连开始都这么凄凄惨惨。

天知道Rosy会怎么想,实在对她不公,谁能给她指条路?!这条路往往是没有开始,更没有结局。多少人为了进阶,从大学里就开始考,毕业以后接着考。Dolly和Rena不知考了几年,一般人一次通过一科两科已很不错。Rosy 出道时间比他们迟,没那么快通过。只有Jason的脑筋比较好用,这么快过关,甚至都超过Rosy ,Andy就不知差到哪里去了。Rosy表现那么认真勤力,可能用的都是笨办法、笨力气,只晓得加班、死读书,不知道如何变通和适应,以至于把自己累死,依然未遂人愿。

同事们每个人出了一百文给考试Pass的五个人各买了一支Parker金笔,每只笔上刻了名字。但他们平常只用签字笔,不会用墨水笔,金笔成了纪念品。五个人在会展中心回请公司人吃Buffet,有人高兴有人愁,有人羡慕有人感慨。

Jason并不太情愿和Dolly他们Share二千文的餐费,他觉得自己比那几个“老女人”更行。他还算是最小的新人,不想和她们掺和到一起。况且,考过的人庆祝,没通过的人会怎么想?

Dennis感叹,这里的风水好,这么多人考试通过,Rosy怎么就早走了呢?如果像他们一样等考完试再走,说不定就考过了可以一起庆祝。

他们高兴,大家高兴,Tiger却高兴不起来。想必又要给这么多人加人工,不加的话,人家只好转工找其他地方高就。谁人都挺可怜,忙来忙去,忙了挣钱,再忙买楼供楼,忙着拍拖同居,再忙老公和老婆。你们什么都会有的,不用担心,Dennis跟Jason说。我都好有信心,一步步行下去,乜都有噶!Jason回说。讲嘢,都好不容易的,还要继续奋斗,Alex说。只有Andy默不作声,脸色不好看,躲在一边,大家聚餐他也没去。

一班男女都为Rosy遗憾,只能下次继续考,因为Pass是迟早的事情。早点考过省心,但不会马上加薪,Jason再怎么灵光,还得熬上几年才见出头。

这一结果当然也没能如Dennis的愿,一个大英帝国的传统考试,为了谋得一个更好的职位,这么拼命。不仅拼命工作,还要拼命考试,伤了精神、伤了身体,还伤了感情!冲这一点,也不能留下来和他们一起拼命!

不管怎么说,Rosy的情绪一定跟这个结果有关。考试不关Dennis的事,但关Rosy的事就肯定影响到他。他没法安慰她,事关她的前途。他的前途不在香港,她的前途本不在上海。起码原来各自就是那样,算没算过命,该变的都会变,不变的还在那里。

前次吃饭,她问过他会不会回去、什么时候回去,难道就是试探他?他会为她而改变吗?或者她为他而改变,也许后者更让人难以想象。有没有这个命,恐怕算不出来,该来的总会来,来不了的,等也好、磨也好、争也好,都得不到。

他不用为她担心,当初他也没为灵儿担心,只不过心有所怜。看她们辛苦,他揪心。


Emily看手相的说辞,只为Show给人看,忽悠人还不够老道。前番找大师算卦她不信,命该如此,算得出来,却躲不掉。反正她从深圳一入关就丢了东西,没丢人却丢了魂。这一卦算到家里人心里,想留她不走都不用找借口。她回去之前表现得归心似箭,一到了北京又反过来情急火燎地要回香港,想找回这一卦的缘由因果。

之前的一两个月,Emily已经心灰意冷,至少她对Dennis是这等模样。等她电话从北京打过来,简直又是一番激素充盈、满腔热情。她真要立刻回来,Dennis又得避之不及。


过节前上班的情绪已经松懈,Dennis与Alex斗嘴比拼体力,说一早先去半山跑步,下来直接返工进公司。这个香港科技大学毕业的学生仔比Jason更强悍有力,脑子没有Jason聪明,也没有Andy灵活,却更加坚韧。

自Maria来了以后,多了个强悍的女经理,强过Dolly这样的温猫。Maria看到Dennis他们打球、跑步、行山玩得不亦乐乎,便也跃跃欲试。细佬仔们起初都不相信,以为她说说而已。等她主动约Dennis打球的时候,男仔们发现不对,女仔们五味俱全,只等Dennis出镜表现。

开始一众人等看不惯Maria,老躲着她,现在她也盯上了他们的偶像,而且不甘落后,这如何是好。只有Dennis落落大方,来者不惧。Maria借问他大陆事情之际,说她要Keep fit运动。Dennis说你脸色不好看是应该运动。有他这么一说,Maria更来劲,马上就要约时间打网球,说她以前经常跟人打球。Dennis猜想她是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跟什么人打,男人不要紧,女人一定很讲究。钱玛丽的故事他还没有忘记,勾起太多对前一代港女的想象。但Maria就不同,她咄咄逼人的气势,即使无以挽回逝去的青春,也要在春尽花落时分,搏出最后一刻光彩。

其他人可以躲,Dennis不能躲。既然Alex有此行山动议,正好试探下她是否真的喜欢运动,于是他请她一起早起跑步行山。她看似勉强,但也答应了,说好多年没动,可能要适应下。这可是早起后先爬到半山,再跑步,再行下山,吃早餐,不是一般人玩得来。

上来给人家来个下马威,是不是不好?Alex说你要玩死人不偿命啊!Dennis苦笑道,是你逼我出手,非要来个铁人三项,我只不过带一个陪练的,不好吗!“哽唔喺做慈善,陪人Keep fit,你又作大啦,”Alex叹服道。

他们约在半山宝云道健身径,七点起跑。Alex比Dennis先到,迟迟不见Maria的影子,他们干脆不等,沿迂回的山道跑到黄泥涌折回头下山。两人一前一后,谁也不让谁,挥汗如雨。Alex说他根本不信Maria会来,哪个女仔会有如此干劲,为了“泡仔”也吃不来这个苦。验证似有结果,但Dennis还是失望。

回公司前Dennis顺路在街边食挡买了一罐啤酒和两根油条权当早餐。

Patrick进公司较早,一看到他大嚼油条喝啤酒这个阵势,惊异莫名。而Silvia看到后失声叫出来,想不到这是中式还是西式的。Dennis说,啤酒当牛奶,油条当面包,这么吃他也是头一次。Maria进公司时跟他们道歉,说今天身体不好没能早起,等下次晚上收工后再和他们上山跑步,时间更充裕些。看样子她没放弃,而且不达目的不罢休。

谢天谢地,我们负担不起啊,Alex边窃笑边跟Dennis耳语道。你去死吧,Dennis说。

见Dennis被Maria盯上,这可把Daniel、Blair、Jason、Andy一伙人乐疯了,连Kitty和Kinsey这么不忍心的也受不了。一个大陆表叔偶像老少通吃了吗!Dennis不觉得很囧,他更像是表演给他们看,英雄不问出处,出场镇倒男女老少!

他不会因为Rosy的事心灰意冷而破罐破摔吗?还是想以此证明什么?还要刺激谁?这出情爱大戏要被他演成好莱坞英雄剧吗?救民于水火,赢得美人芳心,不待美人迟暮,英雄见老,再后悔莫及。

都不是,因为《穿KENZO的女人》里的钱玛丽!她正从书中走出来,撩动Dennis的好奇心。那个穿大牌、逛名店、玩游艇出海滑水、打Ball、饮酒、开跑车、进出高档餐饮店的港女现世化身已不找自来,不用再看上几遍那本上一年代的“港女历练指南”来领会现下男女的情怀,猜测她们和他们的未来。

他不怕这事传扬开去,甚至希望大家都知道,当笑话可以,当美谈更好。此等“美事”,对Dolly来说只能摇头,对Daniel来说直呼过瘾,对Kitty来说太意外,对Kinsey来说受不了,对Jason来说搞不清他要干什么,对Andy来说是不是Dennis饥不择食要找个老Girl开戒?

Jason所说的有超过一半香港女孩未婚,最后都是Maria这个样吗?其实人家抱定自我拒人千里,也活得蛮好。她的前路就是从Rosy这样的年龄一步步走过来,不愿走进别人的世界,走不出自己的世界。他不愿相信Rosy会和她一样,哪怕Dolly和Rena要这样也就算了。他倒吸一口气,不惋惜、不可怜,却自哀。总要有人成圣不得而终成剩,但是Rosy一定不能这样,就因为她是大家心中的女神!

他救得了她吗?!他没把她当女神,只当女人。

想必Maria年轻的时候也曾为小美女,样貌不输Rosy,而眼前的Maria就是熬过二十年后Rosy的样板。Dennis似乎在她身上看到Dolly、Rosy未来的影子,前世后世的人怎么就一起出台亮相了呢?该来的总要来,Tiger把她请到公司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就算圆一个多年前的梦吧。难道Tiger会是Maria年轻时偶像?以至于他们两个痴情不改到如今?那他们当时为什么没有走到一起?Dennis想到汗毛竖起来。

Tiger当时很穷,还要养老母,根本没能力买楼,忙得没时间,出来喝个早茶都不容易。他那个时候一定比Jason、Andy他们还差,要再混好几年才达到Daniel和Blair现在的条件——有一个楼开始供,有一个愿意嫁给他的女人愿意等。这个女人一定看重他的潜力,预知他前程似锦。

不难判断,二十年过去,这个目标实现了。但另外一个目标却失之交臂,如今只能在Office里隔屋而坐。女人等得了才情,男人熬不住没钱。女人等到男人婚娶生儿育女不再回头,男人等到女人花容见老此意已绝。

他们和她们还要等吗?还在等什么?也许都等不到第二个春天。

明白这些,Jason他们还会笑出来吗?反正Jason、Blair和Daniel各自都已找好女朋友,其中两个都已处于待嫁状态。女的急,男的不急,最急的还是Blair已订婚的未婚妻Lolita。不仅Blair有活动她要跟着,还经常进Office探望。因为她知道他屁股后面老跟着一帮女仔甩不掉,尽管看上去都不如她闪亮动人,她还是不放心。每当Blair有机会单独行动,不说心花怒放,也轻松自如。这样的Blair会能令Lolita放心,令她比Maria更舒心吗?!


这几天Dennis下班还是从皇后大道东的湾仔走回皇后大道西的上环,只不过是一个人。他不陪Andy,也不让Jason陪他走。Eve不知又忙什么,几天没见到面。她还说要带一个什么印尼的女孩聊聊,结果连影子都没见到。至于家旋就只字不提,她法国男友走后着实伤心了一阵子。Eve尽量安慰她陪她,给她解闷,到酒吧饮酒也是想让她转换脑筋放宽心。新人不来,旧影难去。怎么说也不能步邓丽君的后尘,这也许是最好的结果。他并没有咒她的意思。

Jason最近还是苦于被Flory搅得头疼,也没心思和Dennis多粘,只讲春节期间与Andy一起到Dennis的屋企包饺子。Dennis还约了Dolly和Rena、Kitty和Kinsey。Daniel和Blair都在忙家里事不能来,特别是Blair准备结婚。Lolita的精气神比公司一帮女仔都高,她仍在打理旺角的电器行,大概挣的钱比他们都多,心气旺,她说话总没高没低。Blair拿不住她,只好各“滚”各的道。

年三十前一晚,公司的Annul Diner在湾仔的Evergreen Hotel 举行,气氛极其热烈,Tiger说比前几次办得好。他不明白这是男仔多的缘故,谁让他以前招那么多女生,又逼着人家一个个走掉。上个月的Christmas Party比唱歌,这次比喝酒。唱广东歌Dennis不太在行,喝酒他自认为排位靠前。几年大陆吃请请吃锻炼的经验,令他以为对付几个香港喝“白酒(啤酒)”的毛孩子应该绰绰有余。

斗酒开始,Annual Dinner立即变身Drinking Dinner,一桌一个代表,Tiger在第一桌,Phyllis和Dennis在第二桌,Daniel和Andy他们在第三桌,Rena、Dolly她们在第四桌。第一轮斗酒Daniel、Dennis、Edward、Rena对阵, Dennis胜出。第二轮Daniel先喝完,Dennis第二。下一轮,Andy第一个喝完,几组不分胜负。打篮球和唱歌Dennis不如他们,喝酒再不如他们说不过去。

Rena不唱歌却能喝酒,Daniel、Andy以及Kitty和Kinsey是既能唱又能喝,Dolly则是既不能唱又不能喝。没有人真会在意喝多喝少,只要有喝酒的样子,不服输的胆量,表演得过瘾,别人看着也很Hi。Dennis前几次聚餐很少喝酒,即使在酒吧跟Daniel他们喝也喝得不多,与同宿舍的人喝总是意思意思。他到香港还没喝醉过,没有喝醉的心情,也没有喝醉的对手。

这次Dennis真想喝醉,受不了上班Formal的伪装,挣脱套着西装、绑着领带的拘束。要不是自己买醉,没人能灌醉他,所以只有自己喝自己醉。斗酒掀起嚣张气氛,比之Xmas Party,缺少浓情蜜意回味。不醉也头重脚轻,和Kinsey对杯只顾自己喝光,忘了她也喝到干。

最后节目依然是抽奖,几个老板经理依次抽签,前三轮过去,Dennis竟然是最后两个之一,另一个是Kinsey。怎么会这样,一定是上帝安排。Andy又在一边咋咋呼呼窜缀他们两个,搞得Kinsey脸红一阵、白一阵,煞似好看。Dennis大声叫Andy死一边去。结果可想而知是Lady first,这是天意吧!Dennis衷心为Kinsey高兴。奖品是一部新出炉的手机,可是Kinsey好像并不喜欢,并说送给Dennis。他借酒劲说你留着吧,这样男朋友好找到她,她说给你好,女朋友随时找得到他。她说没有男朋友,也不喜欢别人找她,那一定是喜欢别人找她了?他问。她笑而不答。

酒宴结束,等他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发现脚下很稳,一点没有醉意,更没有醉态。他拎着西装外套和摘下来的领带一路往回走,旁若无人,忘了和别人道别。香港没有冬天,一点都不冷,四季不够分明,像一碗温吞水,煮不开、放不凉。

走着走着,他发现身后好像有个女孩儿的身影一直跟着他,像JoeJoe,又有点像Kinsey。他有意放慢脚步,等那个女孩儿靠近些才发现谁也不是,一场虚惊。谁会跟着他呢,只有Andy这样古惑仔有人跟着,那也就是JoeJoe,人家把他当歌星。Kinsey不会跟着他,她完全可以走到当面拦住他,说你不送我返屋企吗?我今天饮过咗啦!

到底谁喝多了?Dennis摇摇头,跺跺脚,拍拍手。幻想有人跟着他返屋企,他这个“屋企”住了那么多人,平常不都有这个她那个她跟他一起进进出出吗。可要再带个谁回去,却是大脑缠线,以前再平常不过,现下遥不可及。

第二天酒意尚在,年三十当天返工仍无所事事。Rena只上了半天班,下午就奔机场出发,去东欧旅游。上午只有Dolly陪Dennis,下午只Dennis一人,总有JoeJoe经常来说两句。Jason常话Dennis不是好人,而JoeJoe就不相信,谁对谁错呢,连Dennis自己也搞不清楚。周末一场音乐会,JoeJoe又为她很快能见到歌星孙耀威而高兴得不得了。Dennis问她最近有没见到Rosy,她说有的,还到她家去玩的。他从她的眼里见到Rosy闪烁不定的目光,JoeJoe没感觉,Dennis游移不定地问她:

我喺唔喺坏人?JoeJoe。”

“Dennis,你当然不喺坏人了,你跟Rosy一样都喺好人来咯。”JoeJoe的笑容里不含有一丝疑问。

好人不能和好人一起好怎么办?

“都唔会咯,你看我想见到孙耀威就可以见到啦!你都有人中意啦,Dennis?”

我都中意人,人都唔中意我。”

“哽咳唔会啦,只会你唔中意人,唔会人唔中意你。”

“多谢你,JoeJoe,新年愉快!”

“新年愉快!”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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