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家乡,如一支响箭从身后袭来,我无力躲避。
鹰嘴岩
从小你就站在眼前,让我以为天空仅是头顶上的一片云朵。
我长大,你老去。在炊烟和鸡鸣的鞭打之下,你像柴门之上的屋檐,一天天变矮。
瓦白的利嘴,啄破许多黎明,却没有尝到一滴晚霞的红酒。走到哪里,我都执着地把你当成东方。
一辈子,也踏不出家门半步。
岩下挂着瀑布,不是千年的泪水。
苔藓却已是千年,积攒下美艳醇厚的绿,在漫山绿树中张扬到极致。那些洁白的水珠,是飞溅的文字,淌成满沟诗歌。
鱼儿在诗歌中游动。没有翅膀的鱼儿俗名千年果,长不大,也飞不高。
我也是其中的一尾?
也有春暖花开的日子,满山樱花如血,簇拥一匹白岩,像擎起一壶老酒,灌醉小小的天空。
那些丛生的地名:犀牛洞、马鬃岭……都是劝酒的帮手。
我也醉倒在鹰嘴岩下,躺在铺满鲜花的童年里,欣赏熟悉的风景。
汪家河
指手为界,挽草为记。祖辈厌倦了一马平川,来占据这一方山水。
用姓氏点化这一沟碧水。源头很远,远过我的目光,沿鹰嘴岩蛇形而上,直抵云朵的裙角。
一辈辈地淌下来,从我身体汩汩流过,认真地浣洗每一个毛孔和器官,直到通体透亮,叮咚作响。
从黄发到白发,河水揉洗着每一个平坦而鲜亮的日子,乐此不疲。
那些石头,大大小小,在河水的镜子里仔细揽照昨天的影子。
鱼儿在柳枝上荡着秋千,或许,它们早已经失忆,记不起我们竹梢上快乐的钓钩。
河岸的青苔,是我们随手丢弃的童年,不经意间,长成了郁郁葱葱的一片乡愁。
很多年后,在几个户外爱好者的教唆之下,我试图寻找遗落的贝壳。
河水捧出无数的影子,却没有一个像我。
满河的卵石没有一颗珍珠。
我发现了一些漩涡,在河的中央盛开。
还有一些瀑布,雄壮地奏着进行曲,我听出了马蹄的声音。
终于明白,我背弃了我的河,河也从我的身体逃离。
要想在河里淘出我的骨头,只能深入漩涡之下。
圈门岩
我的小学,已是荒草的领地,却是我少时神圣的殿堂。
教室一面是门,一面是窗户,被风抓出伤痕的窗户纸外,是圈门岩。
圈门岩远,在河的对面。圈门岩近,在老师转身板书的瞬间。
一道半圆形的门框,比柴门更加精致圆润。我念了几年芝麻开门,门一直不开。
抽草烟的爷爷故事比烟雾还多。他说那是一座宝库,有白虎守着,白虎是神的化身。
我的耳中,就常有虎啸。
崖顶有水帘垂下,时浓时淡。
阳光在门壁上鼓捣着彩虹的钥匙。
再漂亮的钥匙,也无法打开没有诚心的门扉。
裤裆洞
山一厚实,水便灵秀。
只是这一股水,流得有些羞涩,有些委屈。
山是好山,水是好水,洞却不是个好洞。
其实洞也不坏,石头没有杂质,坚硬得像铁。
眼睛有毒,目光飞短流长。
扯周围的树木和野草为裙,水声是无奈的叹息。
是一处伦常之外的地名,与风景无关。
渴望有一个亲爱的昵称。
羊角山
生长草药的地方,也生长羊角。
羊角太大。我凡俗的眼睛甚至找不到羊头或者狗肉,只有古木森森,绝壁千寻。
汪家河埋伏于石头之下,怕抢了羊角山的独领风骚。
从冬竹坪拔节向上,比刀剑更加犀利的两只羊角,把云雾刺得支离破碎。
传说像裹满蜂蜜的虹影,比云雾的身姿更加曼妙。大叔生活在传说里,羊角山是他的另一些孩子,抚摸羊角山的目光,虔诚而甜蜜。
羊角山,灰色的石头,已坐化成禅。
两柄箭矢,射不进天空的领地。
后羿的强弓,被扔到了很远的他乡。
没有弓的箭和没有箭的弓,都只能黯然神伤,沦为千年的风景。
羊角山,我以梦为马,常驮你周游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