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十七度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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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他结婚的时候,他家很穷。是那种山连山的半山腰上的村落,唯一出村的路也是蜿蜒曲折的很远的山路,村里没有水,每天的生活用水都要去十里外的另一个山脚下挑。
她长的很漂亮,个子高挑,模样俊俏,尤其是那条长长的大辫子和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无人能及,是村子里拔尖的美人。遗憾的是家里穷,而且她的父亲思想很封建,她没有进一天校门。 60年代的农村其实也有跳出农门的机会。比如招工,虽然她长得很漂亮,但是遗憾的是大字不识一个,她的朋友中的一个女孩子只是上了个小学,就被招进了公社,成了公社干部,后来听说步步高升,到省城当了很大的官。
那时候她所在的村庄里下放有很多的知青,他们农闲了就聚在一起唱歌,唱戏,村里很多的女孩子都围着他们转,只有她是不被允许的。村子里很多的女孩子都学女知青的样子剪掉了长长的辫子,个个顶着一头时尚短发,清爽利落。只有她是拖着长长地大辫子,寂寞地在农家小院里不停的忙活。她的父亲很固执地认为,山里娃是飞不了高枝的。她也很好奇和羡慕那些知青和围着他们的伙伴们,但是最多只能贴着巷口远远地望着,只要她父亲干瘦的身影一出现,她立刻像是一只惊飞的小鸟,飞奔回家。知青点几次来人请求她的父亲让她跟他们学唱戏,被他骂出了大门,他们都说,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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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岁的时候,她的父亲就给她说了比她家更穷,更偏僻的山里人家,他说庄家人结婚讲究个“门当户对”,只有这样嫁过去才能不被欺负,才会生活的幸福。
这个结婚对象就是山沟深处的他。她虽然刚开始没有相中他,但是她不敢有太多的怨言,他却是一眼就相中了她,很快,他们就结婚了。
他虽然长得其貌不扬,但是他心好。那时候,她父亲身体不好,再加上还有她还有好几个弟妹,都在长身体,很能吃,家里分的粮食根本就不够。他家在山沟里,地处虽然偏僻,但是好处就是地很多,粮食自然也就分的多。自从和她结婚后他总是背着面袋子,走几十里的山路,给她娘家送来。他家后院子里有很多的核桃树,核桃成熟的时候他们吃不完,他就整袋子的往她娘家背。而且只要她娘家一有事,他立刻去帮忙。她父亲对这个大女婿很满意。她后来也渐渐地爱上了这个老实巴交,心地善良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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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过的很快她一连生了两个女儿,他并没有因为她没有生个儿子而埋怨,反而很高兴,逢人都说他的女儿很漂亮,长的像她。这个清贫的家开始过的热气腾腾的时候,却出事了。
她给生产队修梯田的时候,被埋在了塌方了的田垄下面。那可是四五米高的田垄,村民都以为她肯定不行了。
她被几乎疯掉了的他从土里用手挖出来,还有气息,就被她弟弟的拖拉机拉到了四十里外的县医院。人是抢救过来了,但是却被土块砸伤了脊椎,她永远站不起来了。
他陪着她在医院里一躺就是整整地十五年。他就像照顾永远长不大的婴儿一样照顾了她整整十五年。为了她能够站起来,他给主治医生家掏过粪池,为了解决她的医疗费用,给主管的领导打扫过院子。为了他们的生活,他到车站里挑过行李,给私人的旅馆拉过客。这都不是最难堪的,最难堪的是她月经来的时候替她换月经纸,他那么个从大山里走出来的汉子,那么对传统观念十分在意的男子,把脏污了的纸拿出来,再把干净的叠好的纸放进去。但是说起以前的这些苦日子他都轻轻地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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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她终于能被人扶着坐起来了。他就和她商量用赔偿金在县城东面买了一个2分多的小院子,盖起来简易的房子。
他把她接回来,他们一家四口终于在县城里有了一个家。他们开始寻思着能做一些什么才能生存下去。她虽然站不起来,但是很有当家的智慧。她就让他学邻居盖起来很多的小房子,当成了私人旅馆。他和周围的人每天傍晚去车站拉客人,她就负责看家,招呼客人。很多客人,看到他们家的困境和她热情的招待,再次来县城就专门寻到他们家旅馆来,这样就有了很多的回头客。他们彻底地在县城里扎下了根。
那时候,他们的女儿已经十几岁了,最小的表姐都十六了,能帮助他们干一点洗洗涮涮的活了。
她却很惭愧,她很想给他生一个儿子,她心疼他,就算是拼了命也不能让他因为没有儿子而被人看不起。征得医生的同意,她积极备孕,终于怀孕了,也许是她的诚心感动了上天,她成功了,还要别人扶才能坐起来的她,已经四十六岁的她,凭着对他的爱,和对那个来自不易的家的爱,才使得她克服了高龄,和身体的种种不便,那年十月生下了他们的儿子。
为了儿子的将来能够过的好,她又开始寻思新的营生。她就在客人中间边聊边打听,到底能做什么。那时候,那个小县城的批发业开始渐渐小有规模,她家十七岁辍学回家的二女儿很有她年轻时候的风范,算账行行清,说话做事很是麻利。
于是她就让她和两个女儿开始租摊子,搞批发。她一边照顾孩子,一边帮她们算账,出谋划策。
二女儿在日日地锻炼下越发的能干,刚起步还只是个少女先是跟着别人去义乌等南方城市订货,后来不到两年她竟成了进货的领头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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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家的货摊越来越红火,她家的小儿子,长到三岁了,她却实在撑不住了,生了重病。她知道她再也陪不了他了。临去世,她拉着他的手说,这一辈子跟着他,她很满足,连累他了,她走后,让他好好找一个健康会照顾人的女人结婚,她不会怨他,相反她会很高兴。而且儿子才三岁还很小,也需要妈妈,让他尽快就找,不要等什么三年。他是哭着答应了下来的。
她去世了,在整整地躺了二十几年后,安详地走了,怀着不能陪他老去,不能陪儿子长大的遗憾走了,但她也很满足,她的这一辈子很不幸,但是却又很幸福,因为有他在身边一直不离不弃。
他后来真的很快重新找了一个女人,不能生养,很会照顾人,对他们的儿子视如己出。
她是我的大姨,他是我的大姨夫。如今他们的小商品批发生意也做越来越好,盖起了三层的大楼房,给两个女儿也盖起了大楼房,儿子去了外地工作。大姨已经去世二十多年了,大姨夫快70岁了,和那个后娶得女人生活在一起。逢年过节会去大姨的坟山看看。
我不知道他们的故事算不算是爱情,但是每每读起来木心写的《从前慢》诗里有一个句子, 车,马,邮件都慢 一生只够爱一个人,都会不由起他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