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下了很漂亮的一场雪，新城的人们都在赏雪景，而我，却躺在医院里。同样是白色，一样是美丽，一样是绝望。
雪铺满大路，造成严重的地滑。在这一段时间里，新城公路上，有两三场严重的车祸，在这样一个日子里，我失去了双亲，以及让我失去了光明，拥有了黑暗。
我模糊地听见有救护车的声音，渐渐地，陷入了黑暗。再后来，我就没有见过光，慢慢地，也不知道光是什么样子了....
001
我抱膝卷缩着坐在白色的病床上。
现在，对于我来说，白天和黑夜有区别吗？
风吹着，我将头默默地埋进了双臂之中。
突然，“嘎吱”一声，门开了。我以为是护士小姐，便没说什么。但我却没有闻到护士小姐小推车上消毒药水的味道。
“周稚漫？”是个男孩子的声音。
我先是怔了怔，慢慢地抬起了头。
“你是？”我小心翼翼地询问着，有些好奇也有些畏惧。却总感觉这般声音很熟悉。“我是霍景溦。”我“嗯”了一下。“你坐吧，那边有凳子。”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也许是在看着我。
知道是霍景溦我才放松了紧张的神经，霍家与我们周家是世交，两人母亲情如姐妹，而两位父亲则像兄弟。
“这几年，过得好吗？”
他点点头，“嗯。”半晌又补了一句，“回国不久便知道了周家出了事的事情，父亲让我来看看你。”霍景溦比我大两岁，倒像个哥哥。
他帮我重新盖好了被子，关好窗子。
“青梅竹马....”
我声音很小，好像霍景溦还是听见了。
“好久不见，我的竹马小公主。”
002
那年冬天，
我穿着漂漂亮亮的裙子，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雪。
今年的雪，很漂亮。
每年的雪，也都很漂亮。
“漫漫，”母亲喊着我的名字，招着手。我立马小跑过去，到了客厅才发现有不认识的陌生人，父亲与边上的那个男人谈着话。男人边上的那个男孩，什么也不说。那是我第一次见霍景溦，那是十二岁的霍景溦。
十一岁的周稚漫遇见了十二岁的霍景溦。
“漫漫，快叫霍伯伯，还有景溦哥哥。”我笑着，把手里的一颗糖送给了霍景溦，然后站在母亲的边上悄悄地看着霍景溦。
霍景溦眼睛深邃有神，鼻梁高挺，犹如上帝手下巧夺天工的作品。
“景溦，这是稚漫妹妹。快点打招呼。”霍伯伯说着。
他也只是笑笑，没有说什么话。
“你们两个去房间里玩吧。”父亲给我们一袋糖果，让我们离开了客厅。我牵着霍景溦的手，回了房间。“你打算牵到什么时候？”他开了口，问我。
“不好意思......”我立马松手，有些害羞。
“你几岁了？”他突然问我，“十一岁呢。听妈妈说，你比我大一岁呢。”他送给我一条手链，“母亲说，让我把这条手链送给你，当见面礼。”十二岁的霍景溦，彬彬有礼，倒不像同龄的孩子那样顽皮。
“谢谢。很漂亮啊。”也许我是兴奋过头了， 竟抱了霍景溦。
他也没推开我，只是愣在原地。
“漫漫，你...开心吗？”他抬额问我，“开心啊，和你在一起，非常的开心。”
003
我和霍景溦知道了那件事情，已是下午。
“我要先回去办点事，看景溦和漫漫玩得不错，先让景溦在这里住几天可以吧？”父亲答应了他，霍伯伯就坐车离去了。
我与霍景溦透过二楼的玻璃看着霍伯伯的车消失在视线里。
“明天我们去堆雪人吧？”今晚的雪下得很美。
“嗯。”
隔天的清晨，我早早地起了床，去敲霍景溦房间的门。
“这么早？”他打开门，问我。
“我父母都出去了，走吧。”他应着，随我下了楼。
那天玩的很开心，可开心也需要代价。那就是我感冒了。
母亲边喂药边取笑我，霍景溦在一旁一言不发。“景溦啊，没事啊。漫漫就是容易生病，对了，今天和漫漫玩的开心吗？”母亲问着他。“嗯.....但漫漫因为带我去堆雪人生病了。生病是很痛苦的。”十二岁的霍景溦成功地让母亲有些吃惊，“才十二岁就懂得心疼女孩子啦？”我笑着，看着霍景溦。
霍景溦因为我生病，留了下来。
因此，我开心得不得了。结果，霍景溦把我摁回了床上，细心地帮我把被子盖好。“快躺好，再生病了怎么办？”我笑了笑，说着没事。
那个冬天，是霍景溦陪我过的。
比跟父母在一起还开心。
那天，我看见霍景溦在弹钢琴，修长的手弹着谱。“漫漫。”他喊着我，“嗯？”我下了楼，“你会弹钢琴啊。”这台钢琴原本是母亲在弹的，“嗯，我六岁就开始学了。”
我五岁开始学习跳舞，现在学了五年。
那次，霍景溦弹着钢琴，我给他当伴舞，母亲说，真是天作之合。
004
春天到了，霍景溦要回去了。
他说，会常来看我的。
只是他对我的承诺。
“决不食言。”我笑着，拥抱了霍景溦。这是我第二次拥抱他。
渐渐地，我每月都收到了霍景溦送的糖果。
我每次都准时收到，每颗糖的味道都不错。
不知不觉中，每年霍景溦都会来陪我。不知不觉中，我要上初中了。我去求父亲让我和霍景溦上同一所学校。父亲拗不过我，便答应了。我开心得不得了，转着圈儿跑去给霍景溦打电话。“嗯，我等你。”那天，我竟兴奋得睡不着觉。
那日父亲送我到那所初中学校，霍景溦在门口等我。“漫漫。”我拉着他的手。
“放心，我会照顾好漫漫的。”看着父亲离去，我欣欣然继续拉着霍景溦的手臂，他领我去报到。临走前，他说，“我在八三班，有事找我。”我点点头。
我被分在三班。
我站在讲台上，“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周稚漫。”
很快，很多人乐意与我做朋友，我也很开心。
学校的考试很快就到了。
那日，霍景溦问我学得如何，我蛮自信的，让他放心。
试卷发下来了，我在年段前二十。霍景溦也挺高兴的。跟值得我高兴的是，霍景溦和我差不多排名。
成绩优秀，长得也算是漂亮，很多男生都很喜欢我。那时候，我才发现，我特别偏霍景溦，总觉得其他男生都没有霍景溦好。
那日，八年段的王向带人堵了我。“喂，听说你和霍景溦关系不错啊？”“关你什么事？”我抬头，问他。“他霍景溦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和我.....”突然，他的手被一双修长的手掐住。
“霍景溦你.....多管闲事。”
“这是多管闲事？”他差点把王向的手掐脱臼，王向疼得脸都变了色。
“我告诉你，她周稚漫是我霍景溦的人，别妄想想动她。”那日，日光照着霍景溦，我望着他的侧脸。
结果，两人打了架，被叫到办公室去。
005
那日的事情被霍伯伯知道了，结果罚霍景溦跪在门口的院子里。
我小跑到霍家时，霍景溦还跪在地上。
“霍景溦，霍伯伯他......”我喘着大气，问他。
“我没事的。”他就这么在院子里跪着。
我站在霍景溦的身边，烈日当空。“漫漫来了....”霍伯伯走了出来，见我来了。没有一丝想让霍景溦起来的意思。
“霍伯伯，霍景溦是因为我才和王向打架的。所以....”我毫不犹豫地跪在了霍景溦的边上，“我和霍景溦一起受罚，您什么时候让他起来我再起来。”霍伯母闻声出来，“这...漫漫快起来，哎呦。你怎么...”她责骂着霍伯伯，但霍伯伯却没有半点想让我们起来的意思。
霍景溦看着两人进了屋，小声地说，“周稚漫你怎么那么傻。”我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以后别那么傻好不好。”他看着我，说道。
霍景溦说，我笑起来很漂亮，要我多笑。
但他现在后悔了，我只能对他一个人笑。
那时的我，还不懂他的意思。
006
时光匆匆，我总觉得过得很久很久，因为有霍景溦，我这三年，过得如此快乐。
中考来临，但霍景溦每天都会接我下课，很准时。
很多女孩子都喜欢霍景溦，把我当成情敌。
“霍景溦，我喜欢你。”很多女生都拦住霍景溦，当众表白，霍景溦抬额，“谢谢你的喜欢。”刚转身要走，那个女生大喊道，“她周稚漫哪比我好？你就这么拒绝我。”霍景溦停下脚步，并没有转身，“我喜不喜欢周稚漫，不是你该管的事。”
那一年夏天的晚上，风吹着我的头发。霍景溦去我家，找我出去。父母知道霍景溦来找我出去，挺放心的，就让我们出去了。
“你闭上眼。”他说得很神秘，我很好奇，却还是照做了。我能感觉到，霍景溦放开了我的手，渐渐地，走远了。“漫漫你可别睁眼哦。”他的声音响起。
“可以了。”我慢慢地睁开眼，面前是围成爱心形的花圃，“漫漫，生日快乐。”好像做梦一样。“你还记得我生日啊。”他站在我面前，“怎会忘？”他拉着我的手，不远处响起了烟花升空的声响。
“喜欢吗？”
“喜欢！”
007
我中考后的那一年夏天，霍景溦拿到了一所重点高中的通知书。“你想报哪里的学校？”我知道，我们很可能会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面。
“我啊，想报四中。”可以说是一意孤行罢了。
四中已是百年老校，许多学子都是出自于四中的。可，只有每周六才能回一趟家。十几岁的我，不知道什么是自由，总觉得离开了父母便是自由。我本以为我们倆没什么结局。该散的还是会散。
霍景溦想了想，把那个通知书丢进了垃圾桶。我怔了怔，“其实，离开了也不好。”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依赖霍景溦的，也许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
“我陪你。”
父母见状，也不好再反驳，“那就麻烦照顾漫漫了。”
“嗯。”
可后来，我却有些后悔。要是没有这样的一意孤行，那我是不是就可以继续开心下去。高中的第一年，霍景溦遇到了颜熙，我在想，如果两人没有相遇，我的结局是不是就不会如此荒唐？
我想是的。
颜熙是直升生，相貌平平。开学第一天便有人冷嘲热讽，对她说，“颜熙，你应该学学怎么样弹钢琴，你看看人家霍景溦，那样才叫弹钢琴，你再看看你，什么都不行。再看看人家周稚漫，那样才是女神，哪像你.....”
颜熙一言不发，她坐在最后的角落，没有一个朋友。
刚开始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会对颜熙有如此大的意见，现在我明白了。青春时，总会有一些人不招人待见，总会收到冷嘲热讽。像我这样的女孩子，无论如何都会被男生捧在手心里，视为公主。
我从来没受过任何人的冷嘲热讽。
008
开学一个月，迎来月考。
“颜熙，你就别参加了吧？就你那成绩...”颜熙还是一言不发，打一开始就承认了这些人的嘲讽。班上的女孩子喜欢和我一起玩，她们也喜欢八卦，八卦我和霍景溦的关系。
“好羡慕你有这么一位帅气的骑士啊。”有人感叹道。
“其实也没什么啦。”我笑了笑，继续看我的题。“哪像颜熙，名字好听，人长得却不出众。成绩不好也就算了，还这么惹人讨厌。”我没再说什么。
那天放学，颜熙好像找了霍景溦。
本没有放在心上，后来，有人在颜熙的桌子里找到一份情书，是写给霍景溦的。又是一顿冷嘲热讽。
结果，我没想到的是霍景溦出来维护她。
“霍景溦你...”我没声好气地看着身后的颜熙。
那天下了课，霍景溦拉着我的手，把我拉到学校后面的樱花树下，“漫漫，你怎么能那样对颜熙呢？”我冷笑了一下，“动心了？”
“我对你动过心。”
“哦。”
后来，霍景溦一度在我面前称赞颜熙，说她有天赋。
009
我宁愿一辈子也没遇见过霍景溦。
那天学校召集学生们去礼堂，大家有说有笑地去了礼堂，突然地震得厉害。大家疯狂地尖叫着，逃窜着，大家慌了神。霍景溦在我的不远处，却没有第一时间来保护我。
谁说天塌了会有人替我挡着？笑话。
无意中，有人把我推倒在地上，我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我看着天花板上的墙，像是被巨人卸下了一般，慢慢地，礼堂里一片废墟。
我看见颜熙被霍景溦拥在怀里，她倒平安无事，而我却进了医院。
医生说，我的腿受了伤，即使好了，却再也不能跳舞了。这可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我无望地躺在床上，扯着笑容看着面前的霍景溦。“对不起....”颜熙竟不要脸地来看我，我笑了笑，待他们走了，撕心裂肺地哭了一夜。
那天，我坐在轮椅上，冷笑着对霍景溦说，“我恨你。”
毕业后，我的腿好了许多，能正常走路了。可惜，我却不能再踮起脚尖跳舞了。班上的女生，嘲讽相待，甚至有人替我去堵了颜熙。值得高兴的是，霍景溦没有再维护她。高考后，霍伯伯带霍景溦再一次来了我家，“漫漫，景溦要去英国当交流生了，不出去和他道个别？”母亲问我，我躺在床上，泪水已浸湿了枕头。
母亲下了楼，对霍景溦摇了摇头。
霍景溦低下了头，对我的父母说了声抱歉。我的父亲，没说什么，母亲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再后来，同学聚会，大家把霍景溦叫回国。有人无意间又一次提到了颜熙。
说她当年，有很多不该。
她不该与他人一起讨论别人，品头论足，不是因为其他的原因，而是她自己也在被谈论的名单中。
她不该有意讨老师欢心，却弄巧成拙，惹得老师对她一顿嘲讽。
她不该学大人化妆，即使化妆了，也改变不了那副相貌，也省不了同学们的一顿嘲讽。
她不该....
有人从中插了一句话，颜熙最不该的，是同周稚漫抢霍景溦。她与周稚漫，一个天生丽质的凤凰，一个是相貌平平的麻雀。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压根没有可比性。有人嘲笑颜熙，说她想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
颜熙中途跑了出去，蹲在地上痛哭。
“没有人会认可你这只小麻雀的。”我站在她的边上，“为什么？”我冷言相待，“你低估了我和霍景溦的关系。”我笑了笑，“霍景溦是不会喜欢你的。”“我喜欢霍景溦有错吗？”颜熙站起身来，看着我，“喜欢一个人没错，但抢了别人的心上人就有错了。”我真想甩开她就走，可我想让她知道，霍景溦始终是我的。
“麻雀永远比不上凤凰的。你在努力也无济于事。”
霍景溦一个人找了颜熙。
“颜熙，谢谢你的喜欢。但，我必须和你说清楚。”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还是一笑而过，继续讲下去。“从十二岁那年的冬天我就喜欢上周稚漫了，从头到尾她一直是公主，而你不一样。”
等霍景溦走了，我才走了出来，“我和你说过，我们两个，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麻雀始终变不成凤凰。”
010
我倚在床上，泪水浸湿了纱布。
“我不会再走了。”
“嗯。”
没有人再提颜熙。
缠绵不断谁能懂得回忆那些曾经，恍如隔世。
“听说，中央舞蹈学校在招学生。”我突然提这个事情，霍景溦怔了怔，“对不起.....”他还是那么地愧疚，自责。“学了绘画，已经放下了舞蹈。”说着，霍景溦细心地帮我抹去脸颊上的泪水。
“我爸说你还送了一幅给他。他喜欢得不得了，大晚上地打国际电话给我说这个事情。”我随之笑了笑，却愣了好一会儿。
之前有个男孩，说我笑起来很漂亮，要我多笑。
后来，他只希望我笑给他看。
我告诉霍景溦，在我家的小阁楼上，有一幅画，我想赠与他，当个纪念。“这幅画叫什么？”他问我，“《旧城》”
我没有告诉他这个名字的由来，我说这是个秘密。
011
那天，我接受了眼角膜移植手术。手术很成功。
当医生拆开我的绷带时，有一点刺眼。
面前是霍景溦。
“漫漫。”
“霍景溦....”我抱住他，不愿意再松开。
有一次我尝试踮着脚尖想再一次旋转，差点摔倒在地。
“周稚漫你怎么那么傻。”“以后别那么傻好不好。”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好。” 我抱住他。
我以为闭上眼睛见不到悲伤，可我错了。
可不可以有一个人，可以看穿我的逞强，可以保护我的脆弱。嗯，就在我身边，像个骑士。
我不喜欢说话却每天说最多的话，我不喜欢笑却总笑个不停，身边的每个人都说我的生活好快乐，于是我也就认为自己真的快乐。可是为什么我会在一大群朋友中突然地就沉默，为什么在人群中看到个相似的背影就难过，看见秋天树木疯狂地掉叶子我就忘记了说话，看见天色渐晚路上暖黄色的灯火就忘记了自己原来的方向……
有人曾经和霍景溦聊过。你就这么毁了一个女孩子的梦，是要对她负责的。
霍景溦怔了怔，随之笑了笑，“我会用一辈子来对她负责的。”
012
在《旧城》那幅画的北面，有这么一段。是周稚漫要对霍景溦说的。
“我还是好喜欢你，
像旧城画里的那个男孩，
守护我一生一世。
我还是很喜欢你，
像春风拂过十万八千里，
我还在原地等你，
希望你不忘归期，
还记得我在这里，
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