醇 酒
伍健洲
先说说我自己。我,一位“前教师”,自己将自己“清除出教师队伍”的教师。虽然我不是教师了,但是,当教师时候的故事,想给读者诸君讲讲,请大伙儿都听着,认为有趣的,就给我鼓鼓掌;认为没趣的,合上书本就得了。
好,第一个故事,开讲。
2008年,国庆节,有个小长假,哪能呆在家里长木耳?开路开路的……
白云区往哪里开路才不跟别的汽车争道呢?嗯,“孔雀东南飞”是因为“西北有高楼”,那咱们“破车往北开”,就能避开“广州争渡路”。一路往北!
要往北,还得等一个从香港北上广州的学生,邹博士,我的一个“编外学生”。这个学生之所以“编外”,是因为他辗转于香港、澳洲、美国就读,在美国提交了博士论文后,来到广州白云区,在华附新世界学校找到一个教席给小孩子们上电脑课,刚好那时候我带初一,他跟我一个年级,就天天来听我的语文课,跟他自己的学生一起成为了我的“学生”。我上文言文和古诗词,他更是一节不落,坐得比任何一个学生端正,笔记比任何学生齐全,用他那港式普通话认真吟哦,我带两个班级,他就每节课都听两遍,补足他“一直接受英文教育而造成中华文化缺位的教育缺憾”。2008年春节开学后,他回到了香港中文大学医学院跟着一位医学教授,做医学数据统计研究。我有幸成为了他“上学生涯”的最后一位老师。
当他在电话里听说我要北上清远找一个跟他一样是做数据统计的学生玩儿时,即刻请假北上,“跟着师父去看望师兄”。
在清远工作的学生被他的同学们称为斌哥。这位哥,读书的时候绝对不是绝大多数老师眼里的“优秀生”,他考试成绩总在班级里中不溜:小学同学随便凑成的班级,是这样;初中挑选自全镇顶尖学生的班级,是这样;高中全县精选的班级,是这样;大学上的是一个刚被拉拉杂杂凑起来升级为本科的广州大学,居然还是这样。不服不行啊,是吧?
这位从小到大就这样中不溜的斌哥,最自豪的就一件事儿:他发表过一篇作品,还领到了这小半辈子活过的日子里的唯一的一笔稿费。这稿费虽然才十块钱,请要好的同学到学校小卖部吃一顿零食还得掏腰包补钱。他说,这世界上有多少人能领到稿费的,是不是?
他自豪的另一件事,是读大学的时候,读的是通讯工程系,却自己弄懂了编写程序,还改编了一个Linux系统,装上并救活了我那台过气的、刚能运行Win95的老电脑。就这样,这位哥大一能领到一等奖学金。大二开始,分心搞这些让辅导员老师认为“不务正业”的事儿,只能偶尔领到三等奖学金了。更离谱的是他班里的同学自己攒的电脑,90%经过他的手,非但“浪费了学习时间”(辅导员评语),还将太平洋电脑城那些宰人的奸商得罪遍了——他比人家请回来装机的师傅还在行,人家想通过次要配件赚钱的渠道,都让他堵死了!
06年毕业,进了这家给中移动做信号发射和数据统计的公司,08年居然当上了清远的代理项目经理。
下午三点,邹博士赶到。在路上,邹博士很奇怪:“斌哥一个三流大学的毕业生,为什么这么快能爬到这个位置?难道他有法宝?”我说——
话说前两个月打台风是时候,有一个发射塔中了雷公电母的招,瘫痪了。项目经理接到报告,马上给广州总公司电话请派专家来救治。谁知道这大台风天气,专家还没出广州环城高速,就接到清远的电话,说设备已经修好了。专家很奇怪:“谁这么有办法?”经理说是新来的一个叫斌哥的小年轻,居然懂系统程序,还懂硬件修理,这就修好了。
上个月,经理因为应急措施得当,加上用人得当,被上调到广州总公司,斌哥就顺理成章当上了代理经理。
故事说完,给斌哥电话。斌哥还在梦里,说依照他的经验,我们这时候上路,得五点才能到清远;到了清远,斌哥一见到我就让我赔钱。我惊奇了:“为什么?难道我上辈子欠你的?”斌哥回答:“我刚才做梦捡到了一麻袋的美金,还没有来得及数,你老人家的电话就来了,你赔!”
我破产了!就算将我老人家肚子里喝“三鹿”这么多年辛辛苦苦地结下来的“人黄”拿出来卖了,也不值一麻袋美金啊!哎呀算了,虱多不痒债多不烦,先找地方祭五脏庙去。
强忍着笑的邹博士跟斌哥打招呼:“师兄好!”斌哥吓了一跳:“啊,哥,一看就是你年纪大,你是哥,我是师弟。”邹博士就给他讨论起“入伍老师门”的前后,果然斌哥是早十年入门的师兄!
去吃饭的路上,我自己的电话也响了。拿出来一看,哈哈!您问我何事慌张?报告您一个好消息:家在清远的学生给我来电了!自从三年前她毕业后都没见过了。真是拣日不如撞日,我来到清远,她也放假回家,还能记起老师。
我告诉她,等我放下了行李,吃过晚饭,再跟她联系。她失望地“哦”了一声,看来是嫌我太不给她面子,到了清远第一时间不去找真地主,而是找个假地主。
吃过了清远城最出名的“清远鸡”,我底气也足了,声音也洪亮了,回斌哥公司的车上,给她打电话,说:“你在家里好好地呆着,陪奶奶说话。老师我现在跟师兄吃过饭,在回他公司的路上呢。”她的语气听出了很不爽:“就因为他是师兄?他请你老人家喝酒了没有?我爸说,他要给您孝敬我们自己家产的酒呢。”
早知道这小妞家里是开酒厂的,酿酒的水采自地下200多米深处,流动的地下泉水。这孩子这么一提啊,让我想了起来,但觉:口水直下三千尺,疑是北江溃大堤。不过,也罢,哎,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勿强求。汽车过了北江,回到新城区,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出发,往英德“宝晶宫”去也。
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暗,我们就在热闹的食街中一家潮州沙锅粥店犒劳自己的肠胃。吃到半路,电话又响,还是昨天的小妞:“老师在哪儿呢?在新城区吗?我现在要出门。”我心里一急,到嘴的热粥不吃了,回答:“我就在……啊,具体位置不清楚,让师兄跟你说吧。”
斌哥接过电话一番嘀咕,告诉我“等十分钟小师妹就到”。
十分钟后,电话响了,走出鸡毛小店的大门,烟刚刚点着,只听见背后有人大叫一声“老师”,吓得我面如土色,烟灰掉落,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袅袅婷婷的大姑娘笑嘻嘻地看我的狼狈相,手里还提着一个精美的纸袋子,面如春花初绽,眼似恒星闪光。
俗话说得好,女大十八变。若不是一声熟悉的“老师”,我跟她肯定是对面相逢不相识笑问曾经见过否了。
大姑娘将袋子递给我,说:老师不好意思了,来得匆忙,您就将就着喝吧。
以下省略老伍废话约一万三千八百四十五字。
回到广州的家里,千辛万苦打开包装,只见两个盒子排排坐吃果果;快手快脚打开一个盒子,只见固定瓶子的厚纸皮中露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绿色陶瓷盖子;揭开厚纸皮,一个方形的绿色仿古陶瓷瓶子赫然在目;拿出方形陶瓷仿古瓶子,揭开盖子,拔开塞子,一股酒香扑鼻而来……
这,就是闻名中外的十年陈“飞霞液”,酱香型,53度,号称“广东茅台”。倒进杯子,但见酒色清冽,透明,微黄,入口甘甜回味悠长,酒体流入肠胃,只觉得一条热线从喉咙直下胃部,一股暖气从丹田升上脸颊。
这感觉,就跟这次清远之行,一下子能见到三位各有成就的学生一样,爽!
2008年10月
补充:
邹博士去了澳洲发展,没见过很久了,只打过南北半球长途电话。常常。
斌哥已经自立门户,成为了一个智能家居公司的霸道总裁,儿子该读幼儿园了,准备。好几年没见了,好像我们都在忙。
江大姑娘出洋留学,尚未回来,失去联系相当久。想必下次相见应该带一个叫我“师祖”的小家伙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