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再怎么强调佛教思想对中国美学的影响都不为过。如果说在中唐以前,中国美学仍有大量的激昂和绚烂,那么中唐以后则更多是追求空灵淡远和素朴自然。这显然和佛教的不断本土化有直接联系。自东汉白马驮经,佛教东传以来,经过与魏晋玄学的融合,截至隋唐之际,佛教已经在中国落地生根。大盛、三论、华严、法相、天台、净土、禅宗等佛学派别相继出现,尤其是南禅宗,这个结合中国道家学说和印度大乘佛学所形成的新型哲学所思考的问题本身就具有美学价值。毫不夸张地说,南禅宗给中国美学带来了一个新颖的世界。
不二法门是大乘佛教空宗一派的重要思想,其哲学依据是破除分别智。“不二法门”中的“二”可以理解为分别、差异。一切“二”的分别法都被佛学概括为“边见”,“不二法门”的核心思想就是不落边见。这里分明能看到庄子“齐物论”的影子。分别智源于机心、知识和欲望,它如小河,一经下雨就起泡沫,就奔腾,就忽起忽灭。而般若智(不二之心),则如江河入海,海纳众水,合为一体。不再有江河,因江河已无处不在。老子的“无”便着此义,这无便是一段孤明历历,无相可得。这无是什么都没有,连没有本身也没有。也对,自心自性便是根本,还需要向外部世界求什么东西呢?用功利的态度?用科学的态度?用审美的态度?通通不要,因为只要还有态度,便是仍有主客体之分别,不要分别,不要态度,不二法门是没有态度的态度。
如果说南禅宗有一个崇拜者的话,那么这个崇拜者就是自性,就是当下纯粹体验中所显露的世界自身。“不二法门”并不追求成佛,因为每个人本身都是佛,只是般若之心被分别之心遮盖住了。禅就是要解除那些习以为常的分别之心,点亮生命之灯。不再有一个超于现象之外的本体来提供意义,不再有一个观者借给它光亮,不再有逻辑的判断能使其存在的基础更坚实,这灯不息不灭,它不在意识中,而在生命的体验里。
禅宗不二法门的思想对中国美学的影响十分深远。以两句诗为例:韦应物的“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和苏轼的“空山无人,水流花开”。前者,空山茫茫,落叶飘扬,四处寻觅,天地苍苍。以禅宗的眼光,这还不是至境,因为它仍然有分别心。在这个境界中,人还是一个清醒的观照者和探求者,他还是在“寻”,“寻”就是有目的的活动,一有目的就是不自由;后者则是进入了一个不二之境。所谓“空山无人”,因这“人”与“境”浑然一体,人在境中,没有了意识,没有了欲望,没有了追求的念头。在这无所羁绊的生命世界里,“水流花开”——一切自在显现,山便是山,水便是水。
“空山无人”、“野渡无人”、“涧户寂无人”、“深林人不知”,这些自在圆成之境都在无声中,震撼着人的灵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