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酒吧营业的最后一天，看着阁楼上的大包小裹，老人的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快五十年啦！诶，都过时了，再也没人来这种小酒吧了。
老人打起精神，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把最后一天坚持完，说着抚摸了一下老伴儿的相框，从明天起，自己就要去享清福啦，回到自己的故乡，安度余生......
但是心底仍旧是舍不得这个老地方，舍不得那些陪伴自己半辈子的老朋友们，但是现在，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了！
照旧营业，客人却出奇的多，很多年轻人居然也默默到这里点了点儿东西喝，安静的听了几首歌，然后悄悄的离去了，似乎是给这个老人最后的尊敬。
“来杯啤酒。”一个声音传来。
老人转过身，看到了一个相貌挺英俊的年轻人，心中突然一震！这个相貌......太像一个曾经的好友了。
男人看他没说话，竟然径直绕过吧台，自己麻利的抽出杯子，接了一杯啤酒，优哉游哉的喝了起来。
老人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尴尬的笑了笑，心里默默的想：不像，不像。
本以为这个年轻人也会像其他的年轻人一样匆匆离开，但是一直到了深夜，这个年轻人仍旧坐在这，听着舞台上醉鬼的鬼哭狼嚎，甚至唱到动情处，他还跟着一起附和叫好，这让老人有些奇怪。但是心里却更加确定：真的不像，这个年轻人多开朗啊，那个人当年性格安静多了。
醉鬼唱累了，就回到座位去喝酒，老人看看表，眼神有些不好用了，揉了揉仅剩一只的右眼，快十二点了......
年轻人已经喝了不少，但是不见醉意，看来酒量很大，但是老人刚坐下，年轻人就凑了过来。
“喂，老头，”这个年轻人的舌头有些硬了，眼神也开始迷离，“听说这里是最后一天营业了？”
“嗯！”老人不悦的哼了一声，当做回答。
“如果最后一天营业，最后一笔买卖，赚不到钱的话...您不会生气吧？”没想到年轻人突然嬉皮笑脸起来，看这身打扮也不像喝不起这两瓶啤酒的人啊。
“哦？小事一桩，当我请客罢。”说完，老人又递过来一杯啤酒。
“但是我也不白喝你的酒，我给你讲个故事，如果您觉得好听，可以再给我来盘花生米吗？”年轻人笑眯眯的看着老人。
老人一辈子见的人和事也多了，如今这个现状，也不去计较太多了。可能是认为这个年轻人只是无聊找点人聊天罢了。
“好哇，”老人自己也拿了杯酒，坐了下来。
“嗯，这样，老爷子，为了你听着方便，我用自己的口吻跟您讲，好吧？”年轻人喝光最后一大口酒，抹了抹嘴角的啤酒沫，突然变得深沉起来，用一个低沉的声音缓缓的讲了一个故事：
一个我令我陷入无边回忆的故事......
我的童年，可以用阴霾来形容。八口人挤在奶奶家，天天跟弟弟争宠，思念父母，独自徘徊在楼后废弃的工厂中，孤独似乎成为我的童年字典中唯一的词汇。直到上中学才搬回家里，但是父母每天晚上都不回家，对我也没有太多的约束。?
幼年时的我，渴望有一个朋友，因为体质孱弱，总是被人欺负，六年级时身体发育，像许多人一样，我也被身体的变化困扰着，每天都要偷偷的看自己的变化，有一次上厕所，身体的变化被邻班的男生发现，他们是大声喊其他人来看，围着我嘲笑。那次以后，我几乎不敢一个人去厕所，那里发生的事成为我一生的阴影。
上初中以后，我变得更加孤僻，同学们见我木讷，便随意欺负我，拿我寻开心，开各种过分的玩笑，但是我也一直不敢对家里说，只能默默忍受这一切，生怕被妈妈发现，伤害自己的自尊心。
最严重的一次，我终于爆发，发疯一样跟他们抢那本已经撕得破破烂烂的作业本，那小子叫来一帮人，想要打我一顿，就在那次，我认识了闻亮。他阻止了其他人打我的男生，我从他的眼里读出一丝从未有过的感情，很细，很暖。但是这一切都太微小了，根本不能让我摆脱对自己懦弱的痛恨。
那天放学后，我在学校门口坐了很久，我真的觉得自己太没用了，甚至这个世界都没有什么可以值得留恋的，班里最矮的男生刚被别人欺负完就过来拿我出气，这样窝囊的活着让我恨透了自己，恨透了这个世界，我有了轻生的念头。天色渐渐暗下来，我开始回忆自己短暂的生命，似乎没有丝毫快乐的记忆，最后终于下定决心，扔掉书包，向学校锅炉房的烟囱走去。曾经，我无数次想象自己爬到那个烟囱的最顶端，睥睨一切，然后愤然跃下，今天终于有了勇气。当我爬上第五节梯子时，一只手抓住了我的左脚，我疯狂挣扎，哭着吼着往上爬，那个人死死地抱着我腿，一声不吭，任由我踢。直到我们都没了力气，一起摔在地上，喘着粗气，我认出他是闻亮，那个试图帮助我的男孩，他仍旧一言不发，我静静读着他的眼神，良久，扑进他宽阔的胸膛失声痛哭。他用右臂搂住我，轻轻地拍，说，宋琳，有我呢！
从此以后，我似乎看到自己的生活被他撑出一道彩虹，似乎以后不再懦弱，不再胆小。
但是一切终究是想象，开始的一段时间是有很多压力的。闻亮总是被同学孤立。那段日子真的很痛苦，我心里矛盾得很，知道大家讨厌懦弱胆小的我，不愿意跟我们交往的过近。我们的关系也很难定位，朋友？兄弟？情人？我不知道！
于是我试图改变自己胆小怕事的性格，主动的承担曾经不敢担任的责任，参加运动会，不辜负努力，同学们终于接受了我。
闻亮特别喜欢踢球，我不喜欢运动，像个女生一样给他加油，买矿泉水，我们喜欢放学后坐在草地上，喝着水，大声地笑，望着天空发呆。闻亮是个很实在的人，憨厚，但他跟我不一样，他有自己的理想，他经常说要靠自己的拳头打出一片天空来，听了我总是偷偷的笑，幻想着他叱咤风云的样子......
为了实现他的雄心，我每天都陪着他做运动，俯卧撑，引体向上，打拳。我总是说闻亮加油，你强大了以后就可以把欺负我们的人全部打到。闻亮听后就气吞山河的大笑，过来弄乱我的头发，说，嗯，就要实现了......
初二的一天，闻亮踢球的时候和初三的学生发生了摩擦，打了起来，初三的仗着人多势众把闻亮按倒在地上，我扔掉水瓶，冲上去抱住为首的一个，死不松手。
最后此次事件很快被老师们平息了下来，在学生处办公室，初三的就笑闻亮，说他身边有个娘们一样的男生，干脆你娶他做你老婆得了！闻亮当时就拿起主任的茶杯扔了出去，初三的放出狠话，这事没完！
放学之后，我和闻亮一起回家，在胡同被那群初三的堵住，一顿痛打，我刚爬起来就被放倒，闻亮发了狂，捡起一块砖头拍到一个人的脸上，初三的彻底的怒了，抽出棒子，朝闻亮的脸上打去，闻亮倒在地上，他们仍然疯狂的殴打我们，很久才离开。我爬起来，扶着昏迷的闻亮回家，去医院，报警……
这场战斗闻亮失去了左眼，我一直在病房陪着他，不顾父母的反对。
夜里闻亮很难入睡，精神恍惚，喃喃自语，我趴在他的耳边听到他说，宋琳，为什么你的名字这么像女孩子，我保护不了你，我成了独眼龙，但是只要我还有手有脚，我就要去找那帮王八蛋，反正现在也没人会喜欢我了，我是残废了，我可以照顾你一辈子，除非你有了女朋友，呵，女朋友，我是别想了，我是残废了……
那夜我的心一下子沉入水底，往日的时光渐渐浮了上来，闻亮，我们之间的故事还能写多久？抛开世俗，我认为自己爱上了他，两个男孩之间的爱情，可能注定是要被诅咒的。
后来闻亮去了BJ做手术。我回学校继续上课，初三的过来挑衅，他们说，你家男人不在了吧，窝囊废，看你以后怎么办？趁早别念得了，要不等他回来把他另一只眼睛弄瞎，你伺候他一辈子得啦！怒火一下子灌满胸腔爬上脑子，我掏出放在裤兜的刻刀，在他胸口上狠狠的划去，他被吓了一跳，身上的伤口倒是不深，但是还是流了好多血，吓得我以为自己杀了人！
那天我一直跑，一直跑......手中紧紧攥着那柄刻刀，跑到爸爸那，我说，爸，我杀人了。
爸爸赶紧仔细询问对方的情况，匆匆的赶到学校，第二天才回来。
对方没有太大的事，家长也接受私了，但是，开除是肯定的了......
爸爸只能扔掉买卖，把我送倒一个远房亲戚家，到那个村去上学。
那里是一个原始、落后的小村庄，父母到另一个地方重新生活。爸爸走之前在我面前流泪了，说，孩子，你去吧，爸过两天来看你。孩子，你要保重身体，别让爸操心，爸妈都会惦记你的......
在这里，我和农民们一起生活，劳动，每天的劳累让我不再去想以前的事了，对外界一无所知。每逢夜里，我无比思念闻亮。时常一个人看着乡村明澈的天空发呆，就着淡淡的月光写日记，写信，然后烧掉......
后来，我得了肺结核，整天躺在草房里写东西，悲伤的想，可能自己的生命就要结束了。
天空飘起了雪，我又咳出了血。
夜里，门口的那条老狗突然吠了起来，爸来接我了。
我在医院治病时，知道我们家赔给了对方很多钱。爸爸是从朋友的手里借了钱给我治病。
闻亮也回来了，他正四处找我。
但是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存在给周围的人增添了很多麻烦。
自己的家人，朋友，都被我的事情牵连，我真的不想让他们再到任何受伤害了！可是怎么办？思考了很久，悔恨终于占据了上风，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留下来，只能给他们带来压力。
晚上，我跑到卫生间给闻亮写了最后一封信，决定一走了之。
我偷偷溜进医生的办公室，拿走了一个医生的皮包，跑到汽车站，穿着病号服，坐上了南下的汽车......
钱很快用光了，我漫无目的地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游荡，神情恍惚，累了就坐在路边，咳着血，夜幕降临，我看着橘黄色的路灯发呆，前途是个未知数，我无数遍回想闻亮大笑时的脸庞，最后睡去。
半夜，我被刺耳的车笛声吵醒，一群喝的醉醺醺的家伙过来踢我，叫我滚开！
我滚在马路边，他们开车从我刚才睡觉的地方离开。许久之后，那辆车又缓缓的开回来，车门打开，下来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把我抱上车。
他叫马哥。带我去了他家，洗澡，换衣服，包扎。看着他明澈的眼睛我的心里氤氲出一股温暖的气息，当他递给我热水时，我坚持不用他家的杯子喝水，我说，我有肺结核。
马哥带我去医院。开车时他的眼睛始终专注地望着前面的路，那一刻我好想永远坐在他旁边静静的看他。
马哥经常来看我，但是对于我的过去，只字未提。病好以后，我搬到马哥的家里，他的应酬很多，每天都深夜归来，而我，总是呆在家里，打扫房间。那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是一个女孩子，在家等待马哥回来，哪怕什么也不说，只要对我笑笑就足够。
一天深夜，马哥回来，喝的大醉，吐得卫生间一片狼藉。我倒杯热茶给他，心中隐隐作痛。马哥端着杯子，一直看着我。
这是我第一次自己打量他，他长得其实不是很有阳刚之气，甚至可以说有些秀气，左耳上有个耳洞，嘴唇也很软。他一直盯着我，突然扑了过来，疯狂地吻我。脱去衣服后，我惊讶地发现他——原来是个女人。
那是我的第一次。没有罗曼蒂克，我在泪水中失去了初夜......
我仍旧叫他马哥，他叫我小琳，我们都是这个世界上的孤儿。
白天，畸形的行尸走肉般的活着，夜里，脱掉伪装，相拥而眠。
对于马哥的过去我一无所知，每个人都有保留自己秘密得权利，只知道他的朋友们都当他是男的，他也有很多女人。但是每天晚上他都会回来，吃我做的饭，喝我煲的汤。
马哥离开我的那天，我正在做新学的南瓜盅，门铃响起，我放下手中的活计，开了门，一个女人面孔在我面前出现，没等我反应过来，她抬手一扬，将硫酸泼了过来，我躲闪不及，右脸失去了光滑得皮肤，空气中散发浓烈的味道，我感觉自己的皮肤在融化......女孩惊讶的发现我是个男的，惊恐的坐在地上望着我，突然一声怒吼响起，隐约间我看到马哥冲了过来，随即失去了知觉......
马哥杀了那个女人，躲了起来，我进了医院，马哥托朋友给了我一笔钱，说，小琳，走吧！回到属于你自己的世界中去吧。
我又孤独地站在这座陌生的城市之中，抬着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天空中闻亮的脸渐渐浮现，他朝我微笑，就像许久之前我们坐在草地上那样，马哥的脸也浮现出来，哀怨得像个真正的女人，他们的脸慢慢靠近，重叠到了一起，我分不清哪个是马哥哪个是闻亮......
三年之后，我请假回家看望父母，他们已经苍老了。爸望着我，什么不说，只是流泪。妈做了我最爱吃的饺子，颤抖着手，端到我面前，我哽咽着吃了下去。
晚上，我独自走到曾经熟悉的学校，望着那座废弃的烟囱出神，往事不可救药的撞到脑海里，发出空洞的声音......?
那天，我看到了闻亮，他终于实现了愿望，开了间酒吧，在当地是个狠角色，再也没人敢欺负他。但是，他那宽阔的胸膛已经不再是我的归宿。
在归去的火车上，我望着天空，回想自己的青春，有一种叫爱情的东西，早已经夭折掉了，但是那些清涩的往事却像刀子一样刻在心里，伤口慢慢凝固，结枷......
老人从故事中回过神来年轻人已经走了，只留下一张集体照，哆哆嗦嗦的掏出花镜来，看到的是一个个熟悉的面庞：初中毕业照。只是这张照片上和其他老同学的相片略有不同，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闻亮的旁边，多了一个人影：当年已经被开除的宋琳！
此时的老人，已经不在意这个年轻人是谁了，毕竟，只是一个故事，能换一顿酒钱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