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任小艳(四川大学)
年轻是一首遥远的生命之歌,孤独是一道深刻的成长之痕。一场流浪,到陌生的远方,只求一路的伤痛能换来成长。大学,似一场慷慨结束的苦难追逐,另一场惊心动魄的成长序幕。
离家的前一晚我对奶奶说,好想吃馒头。奶奶惊喜地望着我,仿佛终于找到了我第一次独自离家的送别礼物。我出神地望着电视节目,随口一提的馒头很快被我忘记。所以,当第二天一大早被闹钟吵醒,吃惊地看见堆满笑容的奶奶向床边走来,那年岁超过我年纪的小白瓷碗里盛着几个形状怪异冒着热气的面团时,我朦胧的双眼一瞬间湿润了。奶奶孩子般兴奋似的说道,两点就起来发酵着面团,后来又醒了三四次,五点就实在睡不下起来做饭了,怕饭做晚了耽误你呀!我吃着热乎乎的馒头,忍住的眼泪在眼眶打转。那时起我明白,我的大学,注定是一场充满怀旧思念与成长悲伤的孤独冒险。那天以后遇到的所有陌生荒唐都将一次次变成泪眼里无助的原谅。
报到的第一天,我带着夹杂着惶恐的憧憬和好奇,在父亲拖箱扛袋的护送下,穿过行色匆匆的陌生面孔,背着巨大的行李跌跌撞撞爬上五楼宿舍。我到的时候已经有两个同学先到了,占了光线较好的靠窗床位,这让我懊恼不已,也暗中佩服她们的积极。将我和行李放置好后,父亲就匆匆离开了,只留下一句,大学里可不能只学习书本知识。望着父亲渐行渐远早已不挺拔的背影,我鼻尖一酸,想到这么多年来,这竟是父亲第一次送我上学。多年的分别遥远和短暂的相聚沉默让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而他们却从不知道,我曾经所有的刻苦努力都不仅是为了我的大学,更为了短暂沉默间的心满意足---我从不愿令他们失望。可如今,我的学习再也不能帮我挡住那冰冷尖锐的现实,我的大学夺走了我的刻苦安稳,夺走了我悉心照料的好学生模样,我的成长就在这手足无措的除了学习知识中开始变重。那时的我除了学习不知道还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他们满意。直到后来我才明白,除了学习知识,大学还有的重要作用。
曾一度以为,来自偏远小镇的我在优秀的大学同学中是一棵无名小草,直到后来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之荒唐。大学第一周过后我对我的两个优秀室友慢慢有了了解。她们城市本地人“优越”的身份,家庭宽裕的无忧背景,肤色嫩白容貌姣好的外貌都让我羡慕不已,但真正让我意识到我不能是一棵小草而只能是草脚下的泥土的是----她们优异的高中成绩。来自市里最好高中的她们,曾是学校里的佼佼者。“若不是因为高考的滑铁卢,才不会到这个二流的985高校来念法学”,这是我听了一学期的抱怨,她们分布在世界各地的同学也常常惋惜她们的遭遇---怎么会到川大来念法学!我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曾经的世界那么小。别人失足落入的地方,我却足足挣扎渴求了三年。而当我终于明白自己的渺小时,一度自卑得失去主见,任何场合都不敢开口表达。只有在深夜,那个属于我的墙角,我唯一的温暖的角落里我才敢责备自己的软弱,才敢同情自己的可怜。而后来啊,认识了越来越多的更优秀的人,见识了更多有资本的傲慢后,我深深感到当初以为自己是小草的想法的可笑。我甚至是连泥土也算不上吧,我不过是连聚合自己的精气神都办不到的细小尘埃。那些失去的挺起脊梁的勇气将我的成长压得弯弯的,那些迈步不出的向前一步步把我深深困在昨日的自信开朗。为什么在这个人人都觉得自由自在的地方,我却觉得被束缚得更紧了呢?我又重新开始写日记,像最难过的高三那段时光,把心事都写出来,用文字哭出来,才渐渐变得不再敏感,不再软弱。我开始关注别人与我一样的孤单一样的苦难。
飘飘摇摇一学期就这样过去了,部门没多加,闲气没少受,聚餐没少去,书没有多看,手机没少玩,期末复习连背了几个白天晚上吃了不少泡面,跟风似的过着别人眼中的大学生活。放假回家的前一晚,室友已走了大半,一个人站在空空的阳台上,望着楼下成排放着的单车,远处闪烁的红绿的酒店名字。悲哀地想着如今回家的念头,竟比不上高中时代一月一次回家时的积极渴望。而这一路上,遇到的人们,细心的耐心的、不屑的傲慢的、善良的认真的、张扬的计较的,都为我的成长添够了重量---他们的色彩光芒,他们的好坏,他们的成功优秀失意沮丧。这世界的真实尖锐,这人心的冷暖善恶,这现实的不堪重负落在每一个人肩头的模样,都在这寒风中清晰鲜明地一一呈现。我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过往不同的背景,但我们都正经历着,残忍的成长以不同的模样出现在我们相似的年纪。“落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雪我们不能全部都看见,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命里孤独地过冬。”我们都在自己的成长中孤独地经历着我们的冬季,寒风凌厉或雪花飘飞,都是人生之景,谁又知道那一片冰雪是否就是成长的重量呢?
我终于明白,父亲的话,是一句有关人生阶段转变的警醒。这一年,我十八岁。这一年我从高中过渡到大学,这一年我从十七岁过渡到十八,这一年我从自信过渡到自省,这一年我从冒失过渡到谨慎,这一年我从无知过渡到成年,这一年我明白除了学习知识,人生仍有无尽的事需要学习。
这一年,我开始勇敢承受成长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