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地坛》是作家史铁生的一部散文集,收录了作家“我与地坛”“我二十一岁那年”“合欢树”“秋天的怀念”“墙下短记”“黄土地情歌”“我的梦想”“好运设计”“记忆与印象1”“记忆与印象2”“想念地坛”十一篇散文。我家的纸质版是2011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版本,仅收录了这十一篇。微信读书上的版本分为12章,最后一章第12章为“扶轮问路(代跋)”。纸质版以“地坛”开篇,亦以“地坛”结束,地坛是这篇文集的主旨要义,更是作家的心灵栖息之所。
那些年月,地坛应该记得,有一个人,摇了轮椅,一次次走来,逃也似的投靠这一处静地。
一进园门,心便安稳。有一条界线似的,迈过它,只要一迈过它便有清纯之气扑来,悠远、浑厚。
地坛,可以说是作家那些年月灵魂和精神的归依。
二十一岁那年,作家突然身患重疾,命运无情地偷走了他的双腿。在命运的混沌之点,作家摇着轮椅,来到这座废弃的却又仿佛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古园,因为“那儿是可以逃避一个世界的另一个世界。”
十五年前的一个下午,我摇着轮椅进入园中,它为一个失魂落魄的人把一切都准备好了。
那时候的地坛荒芜但并不衰败。荒芜是因为这座有四百多年历史的园子一度被人遗忘,檐头浮夸的琉璃被岁月剥蚀,门壁上炫耀的朱红被时间淡褪,坍圮的高墙,苍幽的老柏树,茂盛的野草荒藤……但这座园子并不衰败。作家在这荒芜中聆听生命的律动:蜂儿停在半空,蚂蚁捋着触须疾行而去,瓢虫支开翅膀升空了,露水坠地,草木片刻不停地生长。
蜂儿如一朵小雾稳稳地停在半空;蚂蚁摇头晃脑捋着触须,猛然间想透了什么,转身疾行而去;瓢虫爬得不耐烦了,累了,祈祷一回便支开翅膀,忽悠一下升空了;树干上留着一只蝉蜕,寂寞如一间空屋;露水在草叶上滚动,聚集,压弯了草叶轰然坠地摔开万道金光。”“满园子都是草木竞相生长弄出的响动,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片刻不息。”
作家于这样荒芜而不衰败的园子里,于自然的静寂与涌动中,认清了人类的一个终极问题: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既然这样,何必急于求死呢?怎样活,才是应该要毕其一生去考虑的问题。作家也最终找到了自己的那条“活”的途径,成为了“作家”。
地坛,也是作家体察感受深沉的母爱之所在。那时候,作家常常摇着轮椅跑到地坛去,往往一呆就是大半天或者一整天,却并不曾想过独自留在家中的母亲是怎样的心神不定坐卧不安牵肠挂肚度日如年,不知道母亲是怎样挨过“那些空落的白天后的黑夜”以及“那些不眠的黑夜后的白天”。
这个园子里不单单只是辗过作家的车辙,也同样遍布着母亲寻找儿子焦灼的脚印。老柏树旁,草地上,颓墙边;虫鸣的午后,鸟儿归巢的傍晚,浮起月光的古祭坛边,都有母亲寻找儿子的悄悄的脚步和匆匆的背影。母亲顾着儿子的自尊,不陪同,只能悄悄地来,直到看见儿子安然地在园子里,再安心地悄悄地离开。母亲希望,也相信,儿子终能找到一条走向自己的幸福之路。
地坛,有作家心中的四季。春天,苍白而又黑润的小路,明朗而又阴晦的天空下的杨花,是卧病的青年对春天的怨怼与渴望;夏天,有耀眼而灼人的石凳,也有阴凉爬满青苔的石阶,恋人们在这里失恋;秋天,则是一座挂满绿锈的青铜大钟和搬回家的盆花,是阳光中那些发过霉的东西;冬天,只有林中空地上羽毛蓬松的麻雀和屋里伴着火炉的书和信。
作家在这样的四季里,在这个园子里,观察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想像着猜度着这些人的命运轨迹,思考着美与丑、生与死这些人类永恒的命题。一对薄暮时分牵手来园子里散步的夫妇从中年走到了暮年,一个喜欢唱歌的小伙子,一个卓尔不群的饮酒老者,一个专情的张网捕鸟者,一个素朴而优雅的中年女工程师,还有,作家那个永远“慢半拍”的长跑朋友。
最是那个在栾树下捡拾“小灯笼”的漂亮而不幸的小姑娘。这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但却双眸迟滞没有光彩。她呆呆地望着“极目之处的空寂”,任凭“破碎的阳光星星点点”,任凭“风把遍地的小灯笼吹得滚动,仿佛喑哑地响着无数小铃铛”。她想不明白,这个世界为什么是这样的?
可谁又能想明白这个世界呢?苦难与幸福、愚钝与机智、丑陋与漂亮、恶劣卑下与善良高尚、残疾与健全,都是相辅相承此消彼长的,差别是这个世界存在的基础。
一个失去差别的世界将是一潭死水,是一块没有感觉没有肥力的沙漠。
那么,谁来承受苦难与不幸?谁又来承接幸福与快乐?只好听凭偶然。“就命运而言,休论公道”。
我常以为是丑女造就了美人。我常以为是愚氓举出了智者。我常以为是懦夫衬照了英雄。我常以为是众生度化了佛祖。
但,不幸命运的救赎之路在哪里?这是那些年作家坐在园子里终日思考的命题。三个很现实的问题就是:要不要去死?为什么要活着?写作是一条救赎之路吗?
死是一件无需乎着急去做的事,是一件无论怎样耽搁也不会错过的事
既然死已经是注定了的事,为什么不试试活着呢?试试,并不会损失什么,倒反而可能有额外的收获呢。想通了这点,自然就轻松自由多了。而写作呢?或许能让“活”稍微有点光彩。于是,作家像中了魔似的,在人山人海里寻找小说的素材,甚至幻想有一种小说的试剂或显影液。
要是有一种小说试剂就好了,见人就滴两滴看他是不是一篇小说;要是有一种小说显影液就好了,把它泼满全世界看看都是哪儿有小说。
这种试剂或显影液是写作者无不渴盼的吧?原来,作家在写作之初也会有如此之“妄想”。
但,不管有没有这样的试剂或显影液,作家从这个园子出发,终是走在了自我救赎的写作之路上。
地坛这个园子,在作家看来,就像一个热恋中的情人,尽管不舍,尽管一刻也不想离开,但时间毕竟是不早了。就如同人生,如同太阳,不管时光是如何的漫长,也是稍纵即逝,也是一步步走在回去的路上。但又何妨呢?太阳从这边落下去,又会从那边升起来;有一天,我们走下山去,走向葬礼的现场,山的另一边,一定会有一个欢蹦的孩子抱着玩具跑上来。
宇宙就这样以其不息的欲望演炼为永恒,地坛也在岁月中沉淀为作家心中一座永远的圣殿,无论它怎样地变化和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