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井
突然想起故乡的井，是接到母亲电话的时候。母亲对我说着搬迁的烦恼，我第一反应就是问她那口井是不是被填了，母亲说没有，但是修路使井水变得很脏，挂完电话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我是地地道道的农村人，完全没有办法想象没有了那口井以后的日子。
人们对某些事物的怀念，往往是因着那些个事物己经失去或者远离，而我怀念更多是因为我对很多事情的改变无能为力。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想到过离别，是童年玩伴各自长大结婚生子的疏离，是各自怀揣梦想漂泊异乡的鲜少联系，这些我都想过，唯独没想到所有的旧时光有一天会被钢筋水泥掩埋，无处可寻。
有人说“味如灯火，越过关山，照亮失路之人”，我不否认在外漂泊的人大多的乡愁都是想念故乡的美食，我也有，但我更想念的是故乡的那口井，那口井建于1995年，算是和我同岁，甚至比我大半岁。我一直觉得故乡的那口井不同于任何地方的井，不是那种有高高井桶的井，在我记忆中，在我很小的时候，井只是一口口四四方方的井，有一口井的水是用来喝的，水深足足三米有余，有一口井的水是用来洗菜的，有一口井的水是洗衣服的，这两口井水深一米左右，还有一口井的水是用来洗拖把或是家里比较脏的东西的，水是最浅的，每口井都没有设置井栏，只有一圈古老的青砖砌成的很矮的井沿，用石头堆砌的井壁上还砌有一块方砖，上面记载着挖井的年月。后来村子里的小孩渐渐多了起来，大人们怕小孩偷偷玩水掉进井里才加固加高了最深那口井的井沿。尽管如此，贪玩的小孩还是会在其他几口井玩水。
特别是在夏天，鱼虾繁衍旺盛，在物质匮乏的年代，童年所有的玩具都是来自大自然的馈赠，童趣在夏天就成了井水里的那些小虾米，小孩认真的趴在井沿边，身边一定还会放着一个小盆子或者塑料瓶，准备把那些小虾米据为己有，时间一般是在吃过早饭后，大人们在洗衣服，扯家常，通常是大人们聊得正欢，就听见水里咕咚一声小孩子掉水里了，一般小孩掉水里是不会哭的，惊吓已经让他们忘了哭，大人也吓得不轻，她们的反应的速度决定小孩是多喝还是少喝几口井水。小孩从水里出来才会嚎啕大哭，原因一半是受到了惊吓呛了水，还有一半是担心回去还要被爸妈揍。掉井里的小孩的父母晚上会用竹编的背篓放几块大石头沉到水里，说是这样小孩吓掉的魂才能找回来。村里的小孩基本都掉在井水里洗过澡，我觉得这更像是某种仪式，去灾去难，健康成长。
井水冬暖夏凉，井边还种了好几颗大柳树，夏天的午后，劳作后的人们回家吃午饭之前一定是要先到井里洗把脸喝口水，洗去一身的疲累，在下午出工之前也一定会在井边谈谈今年的收成，稍微年长的人抽着自己卷的卷烟，青壮年也只是抽着机器卷好的卷烟，那个年代白沙烟对他们来说都是奢望，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交流种作物的经验。一吸一吐的烟圈没有任何惆怅和抱怨，更有一种茶余饭饱之后的闲适。我觉得自古以来农民靠天吃饭，比任何人都懂得敬畏自然，懂得感恩和知足。我印象中，小学的某一天放学，村里相当热闹，人们聚集在井边脸上都是农民特别朴实的笑容，因为粮税征收废止，我想那个时候他们心里坚信日子是越过越好的吧。从那以后，村里的农作物也在发生着变化，从水稻到西瓜到大葱再到葡萄，夏天到秋天，西瓜葡萄成熟的季节，水果贩子来到村里收购，都会在井边装车，孩子们有吃不完的西瓜和葡萄，他们一闹腾，丰收喜悦的氛围好像更加浓厚。
冬天的时候，在井水里忙活的基本上都是妇女，天气好的时候，人是络绎不绝，拆拆洗洗，被套床单，棉袄，临近春节前，更是要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清扫一边，扫掉所有的霉运，准备过年。基本上衣物清洗完之后，她们就会准备过年的食物，腊肉熏了一整个冬天，油脂凝结，香味沉淀，在井水里洗干净之后，回去用锅煮上一顿，加点白菜，是寒冬最大的满足，那个时候食物好像就是食物本身的味道。刚嫁过来的新娘，融入村子最好的方式就是多在井边露几次面，这样就会被大家熟知，也会被大家称赞，谁家的儿媳妇懂得操持家人也勤快。大家洗菜的时候也会把自己家的萝卜青菜分给她，她们不善言辞却用这种简单的方式表达着内心的欢迎。她们用她们的贤惠把平淡的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春天的时候，井边的大柳树柳絮纷飞，后来村里的劳动力越来越年轻，抱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外出打工，原本播种的季节变成了和故乡告别的季节。小孩不舍父母的哭闹，老人们的叹息，都融进了井水里，还有田地疯狂生长的野草里。离开的人都会回头望一望那几口井，似乎沉默的约定着，荣归故里，衣锦还乡。
虽然故乡的井和我同岁，可我一直觉得他是一位长者，在阳光下，在风雨中静默，看着这小村庄的二十年，二十年的婚丧嫁娶，人来人往，二十年可以改变很多，水稻田变成了旱地，旧木头房子拆了变成了小楼房，山坡上的松树倒下变成了厂房，老人们在祈求慢点老去孩子们在快速的生长，而我依然还像个孩子傻傻的问是谁的一双大手，肆无忌惮的拨动着时钟的发条。
回想这二十年，我问了问躺在我脚边的那只狗，究竟有什么不会改变，有什么不会在某一天突然就离开我，她“汪”了一声，好像说的是没有。我苦涩的笑了笑，人这一生好像是应该努力的活着，然后好好的告别。
（公众号：pandoudou1995 夏时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