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君之悲

此昭君,非彼昭君也。

娄昭君,南北朝时期北齐神武皇帝高欢的结发妻子。娄家祖上曾是武将,后来经商致富,到昭君这辈,姐妹三人和弟弟娄昭,依旧尚武善猎。

一天,娄昭和朋友们出猎,昭君也一起。突然,一只大雕抓走了娄少爷的鹰,众人追到城下,守城的镇兵高欢见状,果断弯弓,一箭中雕。

只见那雕大如车轮,重重落地,激起尘土飞扬,众人无不赞叹射雕人的箭术。

就在这特定的场合里,娄昭君,对高欢一见倾心。

昭君才貌双全,又有见识,上门求亲的豪门名家不少,她都不愿意,一心想自己选。

这也是世间自以为聪明的女子们,最容易犯的毛病,宁可相信悬而冒险的偶遇,不甘心接受稳妥且知根知底的长辈安排。

其实,婚姻讲究门当户对,有一定的道理。并不是物质和势利,而是类似的成长环境容易有类似的生活习惯和消费观念,婚后更容易适应,不至于让一方太过于牺牲和辛苦,也不会成为婚后彼此相处引发矛盾的负面因素。

陷在对英雄的崇拜和对爱情的想象里,昭君不顾家人反对,嫁给了一贫如洗的高欢。

既为人妇,她便告别养尊处优的过去,荆钗布裙,洗手做羹汤。

高欢用昭君的陪嫁买了一匹马,又找人托关系,当上了来往都城洛阳的信使。有次他得罪上司,受鞭笞几乎死掉,昭君日夜看护,心疼得直掉眼泪。

不久,天下大乱。高欢散尽家财,结交天下英豪。所谓家财,不过就是昭君的嫁妆。她默默支持,还为这些唾沫横飞评说天下的所谓英雄们准备酒菜。

高欢在各路反王之间辗转投奔,昭君抱着襁褓婴儿,紧紧跟随。儿子高澄年幼,从牛背上屡屡掉下,眼看追兵将至,高欢居然拉弓要射死自己的亲生儿子。昭君怀里抱着小儿子高洋,大喊一声晕了过去。多亏她的姐夫段荣,将高澄抱上马背,才算救了孩子一命。

这是怎样的担惊受怕,这是怎样的一个丈夫和父亲。

冬天,北地极寒,无钱无柴,昭君便去捡马粪来点火取暖。当初五谷不分的千金小姐,为了丈夫,为了孩子,已然变成一位能干而隐忍的贫家主妇。

我想,那时的高欢即使不爱她,至少是依赖她的。

凭能力也好,是命数也罢,高欢终于拥有了兵权和实力,成了如曹操一样的权臣,官居丞相,异姓封王,甚至于废立皇帝。

操劳多年的昭君,总算是熬出苦海,做了侍女成群的王妃。

像历史上其他的英雄一样,功成名就的高欢当然不满足身边只有一位王妃。不管是早年的初恋情人,还是京城的名媛贵妇,甚至是被废掉的皇帝后妃,他只要看上了,便都收进王府。

昭君,一定是伤心的,可还要做出一副大度的样子,将咸涩的眼泪咽下,博一个贤惠的名声。

她大概会怀念那些捡马粪的日子吧,虽然苦,夫君却只属于她一人。

昭君一生,为高欢生了六子两女,其中三个儿子以后都依次当了皇帝。但是,王府中得宠的女人不止一人,有儿子的女人也不止一人,高家后院里也是日日上演《甄嬛传》。

长子高澄,就被人算计,触怒了父亲,连生母昭君也被高欢软禁起来。多亏老部下司马子如从中周旋,历数王妃昔日的共患难之情,才救了她们母子。

后来,高欢为了团结柔然,派儿子高澄去求亲,不料柔然王要求高欢自娶。

娶公主,必然要立为正室。高欢还算有那么一点良心,一直犹豫不决。

昭君主动找到高欢,“我名分事小,国事为大,相王应如往常,果断行事才好。”

高欢开不了口,妻子却主动给了他想要的答案。

两国和亲,邺城震动。当朝的丞相渤海王,迎娶柔然公主,羽仪盛极,华贵无比。而昭君当年,因父母并不中意高欢,而高欢又家贫如洗,婚事极其简单。

满眼的红色队伍,浩浩荡荡步入王府正院,那本是昭君理所应当的位置。

高欢华服在身,目光如炬,一如当年。拜堂,礼成,皇帝赐赏,满朝文武相贺,高欢有些醉了,步履蹒跚地走向王妃正室,恍惚中仿佛回到很多年前成亲那天。


刚转过后院,他远远看见两位柔然侍卫,这才想起洞房内坐的新娘,是陌生的柔然公主。

昭君呢,妻子呢?高欢赶忙回身,叫侍女带路去看王妃。

昭君早就搬出正室避让公主,住进偏远的一个角院里。

侍女未及通报,高欢已然进来,也不说话,双手抱拳深深一揖。昭君赶紧扶起夫君,轻轻说道,“快去吧,佳日吉时,别让公主等你。”高欢不敢看妻子的脸,匆匆转身。

昭君又嘱咐道,“相王近日不要过来,以免引起公主的猜疑。”

高欢此时,酒醒八分,又变回了城府深藏的枭雄。他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便走出房门。

他知道自己辜负了昭君,如果说娶韩青芜是因青梅竹马,那么娶尔朱波若和尔朱金莲呢?还有游娘,王姬,郑氏,他早就做了个负心的男人,也只能继续用冷漠来掩饰自己,只有借着酒意,才难得地感情外露一次,失散的两颗心才短暂地重新靠在一起。

女人如此包容和委曲求全,会不会太过可怜?

或者,昭君心里明白,一生为之付出的,不过是一份从未对等的爱情和一场悲剧的婚姻,只是她不敢去面对这个事实,宁愿陷在自己虚构出来的想象里。

醒来,将意味着否定自己的选择,否定自己的一生。

人性如此。一旦吃准对方的心,便不再珍惜。即使昭君在所有人的眼中是女神,高欢也看不到她的好,吝啬在她身上花费心思和精力。因为不必了,她已经死心塌地。

昭君任性地选择了一个自己爱的人,注定辛苦一生。纵使她大气而毫不计较地一味付出,依旧换不来高欢的投桃报李。

也罢。在那样的年代,娄昭君终究只是一个女子,只能将生命的筹码全部押给婚姻。无论如何,她的见识与胸怀,成就了她的格局,也成就了她难以评价却颇为动人的痴情。





故事背景:南北朝时期,长江以南是宋、齐、梁、陈四代依次更替,长江以北呢,东边是高家的齐国,西边是宇文家的周国。为了区分南北方的两个齐国,史称高家为北齐,宇文家为北周。

后来北周灭了北齐,统一北方,然后杨坚篡了宇文家的皇位,建立隋朝,后来南下平陈,统一中国。希望这样大家能大致清楚,所讲的人物到底处于历史中的哪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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