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路,弯弯曲曲的,没有过多的行人与车辆,也没有太多的修饰。它就那样横亘在村庄里,等待着回家的人。
小时候,我们一群孩子常在那条土路上玩。接近中午的时候,吃过饭,阳光明媚,我们几个孩子就相约去那条土路上玩捉迷藏之类的游戏。时常玩得尽兴,竟忘了回家吃饭。到夕阳西下的时候,母亲就站在邻家的场沿边上唤我,王军(我小名),吃饭了……听到这样的呼唤,我就大声的回应,就来了。母亲听到回应,就回家去了,我却还赖在那里玩。直到母亲喊第二次,甚至是第三次,我们才恋恋不舍的一一告别,踏上那条土路,回家吃饭。在那些贪玩的时光里,母亲年轻的身影总是出现在土路旁邻家的场沿边上。
那条土路,雨天的时候,泥泞不堪,像老人脸上的皱纹,晴天的时候,一层厚厚的尘土,像女人脸上擦多了粉。我们走在那条路上,或在那里玩,常常是灰头土脸,却也十分的高兴。它是村庄里唯一的一条主干道,是回家的必经之路。
上小学的第一天,母亲带着我,踏上那条弯弯曲曲的土路,去附近的村小报名。从那以后的小学时光,母亲每天都站在邻家的场沿边上,目送我跟着大一点的孩子去学校。走在那条土路上,我扭头望望母亲的身影,就又转身和孩子们嬉笑着去学校。
上学之后,因为要做功课,就不能天天玩。但每隔两三天,大家就会聚在一起玩。仍然像儿时一样,会玩得尽兴忘了时间。鸟儿归巢的时候,我们就在母亲的呼唤声里,踏上那条土路,回家吃饭。那个时候的黄昏时分,母亲的呼唤声就会回荡在村庄里,回荡在我的童年里。
初中的时候,学校离家较远,大约六七公里。因为交通不便,我们就都走着去学校或回家。那时住校,只能一周回一次家。这段六七公里的路程,我大约要走一个小时。周六中午放学的时候,三五成群的走在路上,急匆匆的,都急着回家。走到村口的时候,看见那条弯弯曲曲的土路,就感觉十分亲切,好似它就是你的一个亲人一般。走进家门,母亲已经做好了香喷喷的饭菜,只等你扔下书包,狼吞虎咽。第二天中午,又要回学校了,带足干粮,背上书包,走出家门,蓦然回首,母亲就跟在身后。再三劝母亲不用送,她还是执意要送。告别了母亲,独自回学校。走在路上,常常回头看母亲,她还站在那,无数次的对她喊,回去吧,她挥挥手,仍站在那。等出了村子,回身一看,那条土路的尽头,母亲模糊的身影还站在邻家的场沿边上,就情不自禁的流下泪来,眼泪滴溅在土路上,打湿了乡愁。
上高中之后,就离家更远,只能两三个月回一次家。每次回到家,母亲依旧做了可口的饭菜,仍然和往常一样,扔下书包,狼吞虎咽。回学校的时候,就要到邻村去坐班车。村里到县城的班车,只有早晨这一趟,赶不上这趟车,一天就回不了县城。所以,回学校那天,天还未亮,我还在睡梦中,母亲就早早起来生火做饭。饭熟了,才叫我起来。吃过早饭,父亲就骑着车送我去邻村坐车。我和父亲走在那条土路上,车子在快速前行。我回头望望,冬日的晨曦里,母亲有些佝偻的身影依然伫立在邻家的场沿边上,她站在那里,目送着我们在那条土路上远去。
到了车站,父亲安顿好一切,就下车了。我以为他会直接回家,没想到,他一直站在车窗外,看着我。望望他瘦弱的身影,我羞愧的转过头,不去看他,暗暗自责。直到了村口,他骑着车子,仍然站在那里,透过车窗,向我挥手作别。看着他略显苍老的背影,我不禁想起朱自清的《背影》来,就不再去看着他渐渐远去。转过头,偷偷地抹眼泪。高中三年,父亲的背影一直模糊在我的眼眶里,模糊在村口的那条土路上。
考上大学了,就离家越来越远,常常是半年才回一次家。回到家的时候,村子里的老人们就聚在刘家的南墙根下,望着面前的那条路,议论着村庄里一些人的离去与归来。他们说,王家的老大回来了,是从天水回来的。但他们并不知道我在外面做了些什么,只知道我回来了,回来重新走在村子里的那条路上。而那条路也修成了硬化路,比之前的土路干净多了。只是坚硬的硬化路,再也踩不出足迹,行人的足迹如同时光一样,已经模糊在水泥里,再也找不见。
后来,我在县城工作,租住在县城的城中村里。城中村前面是312国道。闲暇的时候,就常常站在路边看这条路。笔直的公路,看不见头,也看不见尾,路上车水马龙,热闹不已。再看看身后忙忙碌碌的人群,我不禁又想起横亘在村庄里的那条路来,弯弯曲曲的,没有过多的行人与车辆。我想我是有多久没去走过那条路了呢?村庄里又有多少人很久没去走过那条路了呢?一条没有人走的路,会不会很孤独?我又是有多久没见过母亲站在邻家的场沿边上目送我远去时的的身影,有多久没看见父亲骑着车站在村口向我挥手作别的情形?
一个人的一生中,总有那么一条路,横亘在你的面前,弯弯曲曲的,短短的一条路,你却要走上满满的一生,那就是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