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临沂沂蒙山区,一座马头山下的小村庄,从小和奶奶住在一个院子里面,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再没分开之前,记得每天早上都是奶奶给我做好了饭,颠着小脚走进屋子里,让我吃饭,那时候家里穷,吃得最多的就是奶奶最珍贵的鸡蛋。而我给奶奶买过的东西,我只记得大米糕。
奶奶去世,7年有余。唯有今年,爸爸重病,我才回家,在奶奶祭日那天走到了坟前,陪她一下。
现在我是不难过的,只是非常想念奶奶。我翻遍整个电脑,也没找到奶奶的一张照片。有时候想,我多希望你是天上的一颗星星,每天晚上夜幕降临,我仰头,你就会对我笑。
都怪7年前的那场雨,你摔到了脑袋,从此我拉着你的手,你却像孩子般喊着妈妈,你走后的几年里,我时常梦到你,千千万万次都是饿了,回来找吃的。
我那时候小,大概四五岁,我们住在一个院子里面,院子里面有一颗大树,大树下面有一个大洞,那里面藏着我的很多玩具。夏天的时候,我们就坐在那里,你拿着蒲扇给我扇风,而我常盯着前面磨盘,磨盘后面有个矮墙,矮墙旁边是爸爸开垦的地,里面种的是桃树,秋天到了,我经常偷偷摘桃儿吃,矮墙里面是一片小菜园,那里是你种的蔬菜,夏天的时候,会有蝴蝶在哪里飞舞,菜园外面有一排电线杠,上面停着喜鹊、燕子、麻雀,你常说,鸟儿吃饱了就去那里叫,叫的人儿心里撒欢儿的笑,而我回头问你,奶奶,他们的家在哪里?你已经低下头,开始打盹儿,我偷偷的跑开了,想去前面的小河踩水花,你却一把把我抓住,别到处跑,我就咧着小嘴咯咯的笑,蹭到你怀里,也乖乖的睡去。
初中时候,学校离家太远,我开始住校。每周末骑自行车去学校,临走前,你总会坐在大门前,问我,这次几天回来,那时候的我觉得已不是孩子,不厌其烦的说,还是一个星期就回来了。你慌乱的看着我,满是思念和期盼。到了下一个周六中午,你一定会坐在大门前,那时候中午的太阳撒在你身上,你的粗布大褂上面满是温暖的味道,看到我远远地骑车过来,你会呆呆的笑,看你白发苍苍,步履蹒跚,我多想分给你一些我的力量,在你还没老的时候时候。那时候的我有了自己最初的朋友圈子,偶尔会聚会,带朋友回家,你只是默默地陪伴着我的这些变化。而你,走路越来越慢,越来越啰嗦,一个问题问三遍还是不明白。我只记得,妈妈每次赶集回来,都会给你买大米糕,你坐在门口有点害羞,吃着大米糕,吃完后嘴角总会留着一颗大米,我就在一边吃着香蕉橘子,你说你不喜欢吃水果,那么好吃,你竟然不喜欢吃水果,是啊,就像前几天在医院,我剥了香蕉给爸爸,爸爸说我,你吃吧,我告诉他,我不喜欢吃香蕉,真的不喜欢吃,吃了不舒服。真的,奶奶,心里不舒服。
在以后,我去了县城的高中读书,距离太远,我只能一个月回家一趟,那时候的我已经有了零花钱,偶尔会去买书,买体育杂志,有时候碰到一些零食想买给你吃,想起来,你说你不喜欢吃,我也就没了买的打算。高中学习紧张,天天绷着一根弦,班主任就像每天讨债一样,催着我们学习,那时候我也接触了网吧,偶尔会去糜烂一下。然后就是,思念对你越来越少。回家之后,也只是去看看你,陪你说几句话,听你越来越啰嗦,看你走路越来越慢。那时候我不知道,我们在一起的日子用手指头都可以输得清清楚楚。
我再一次回家,是被妈妈叫回去的,走进家门,我看到了姑姑,你的女儿,从来不在家里过夜的姑姑留在家里,我就知道出事了。你那时候已经偏瘫,早已经不认识任何人,嘴里喊着妈妈,妈妈,这辈子没听你喊过妈妈,没见过你的妈妈,对啊,你也是个孩子。妈妈在哪里呢?妈妈带你走吧。那里有一个永不分离的家。而我现在就一个人住在你去世的房间里,时常感觉你就在我身边。每次回家,和爸妈聊天之后我就会坐在门口晒太阳,太阳撒在我身上,满是七年前的中午,你的粗布大褂的味道。
你走了七年了,走的时候没叫醒我,我现在已经找不到关于你的任何记忆。别人无法理解,我看到你躺在那里,没掉一滴眼泪。我恨过爸爸妈妈不给你治病,让你最后吃不下饭饿死了。为此,我痛苦迷茫,自责不知道自己是谁。四个月前,爸爸查出癌症,那时候我没掉一滴眼泪,网上筹款,朋友借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自己不想第二次自责。我知道,爸爸有一天会和你一样,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我就看着他,像看着你一样,挥挥手,告诉爸爸天上有个永不分离的家。
爸爸,走的时候一定叫醒我,如果不想你的孩子在清晨难过。
现在我在离家600公里的威海,这里有大海,渔民,海草房,有每天一个给妈妈的电话。马头山下的老父亲,每天会按时起床,锻炼,吃药,喝灵芝水,上山干一点农活,偶尔会路过老家,看到那片矮墙已经成了土堆。妈妈已经习惯了即将没有爸爸的生活,每天劳作,休息,生活简单的像没来过这个世界,没体验过这个美丽的世界。有一天,我和妈妈逛超市,妈妈认真的和我说,等你爸没了,我就自己再种几年地,攒点钱,跟你走,去给你看看孩子,闲时坐个清洁工。我笑,妈,种啥啊,我弄个小卖部,你来卖零食吧,哈哈哈。妈妈不说话。又有一天,妈妈突然和我说,我才舍不得我们家里的那片山呢。
我也舍不得呢,有妈妈在身边的孩子该多幸福呢。
现在,我给你们一种魔法,只要爸爸妈妈在,无论是在树下、草地上、山谷底还是在哪里睡着,都能从家里的床上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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