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看到这样的名字,可以猜想这是一个悲剧,读完全文,两个主人公一“伤”一“逝”的命运不禁让人掩卷沉思。开篇看似气势恢宏的爱情,最后竟然沦为悲剧,这其中的曲折值得我们深思,我想这曲折背后所传递的道理正是作者写这篇文章的初衷。
“如果我能够,我要写下我的悔恨和悲哀,为子君,为自己。”“子君却决不再回来了,而且永远,永远地!”小说开头便用这样的情感基调将文章渲染地悲凉,涓生回忆子君是如何出现在他的面前,她的神情,她的衣着,她身旁的景物,都清清楚楚地记得,然而,子君却不可能再回来了,当我读至此时,急切想知道这中间的曲折,涓生似乎还有所留恋。
而后文章细致描写了他们的恋爱,子君常常去找涓生聊天,他们谈家庭专政,谈打破旧习惯,谈男女平等,谈伊孛生,谈泰戈尔,谈雪莱……在当时的“五四”,他们是被新思潮唤醒的青年人,他们思想是开放的,情感是丰满的,他们互相欣赏,互相关心,互相爱恋。可是在那个个性还没有解放的社会,子君的家人,却不同意他们交往,然而,即使这样,也并没有影响到他们。“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权利干涉我的权利!”子君说出这样的话,这是她思想解放最真实的表现,同时也让涓生似乎看见了中国女性将要展现出的辉煌曙色。这时候,涓生甚至觉得子君比自己还要透彻,他是那么欣赏这个坚强的女性,也向她表达了自己最真挚的爱恋。后来他们同居了,子君与家人决裂,不顾及他人轻蔑的目光他们过上了最幸福同时也最忙碌的时光,他们找到了住所,在吉兆胡同,俩人一起置办了家具,然后住了进去。涓生对子君更加了解,慢慢地看出了一些隔膜。涓生向她说起过爱情必须时时更新,生长,创造,他们也都向往着能拥有长久的爱情。
然后一点点琐碎的小事和不悦的心情慢慢吞噬着他们的爱情,他们重复着越来越显得无聊的生活。子君操持家务,同时饲养了阿随和油鸡,一天比一天操劳,终日汗流满面,手也粗糙了起来。他们的谈话越来越少,似乎有什么在悄然发生着变化。直到涓生的辞退信到来,让原本的家庭发生了骤变,其实,这不过就是一个导火索,俩人的变化在同居之后慢慢就已经显露,只不过都保持着安宁的样子。辞退信的到来,让涓生一下便感到了子君的怯弱和自己的怯弱。可是这外来的打击也并没有让他们从此一蹶不振,反倒是振作了他们的精神。从前的局里做事,涓生觉得越来越没有活力,一下出来,倒也可以借此开辟新的天地。
涓生想要在天空中翱翔,还没有忘却翅子的扇动,却发现子君变化得越来越大:她没有之前那么幽静,也越来越有些懒散,经常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和房东太太吵架,受不了房东太太的奚落嘲笑。涓生作工时思路不愿意被打乱,然后子君却常常在吃饭时间过来催促他。迫于家用,他们把油鸡们食用,阿随也丢到了西郊。子君有点责怪涓生的狠心,涓生却痛心子君不知他如此做是为了她。
涓生越来越不愿意待在家中,天气越来越冷,他们也没有余钱置办火炉,涓生在通俗图书馆找到了自己的天堂,似乎在这里他才能够真正思考生活,他觉得这大半年来因为自己盲目的爱失去了想要的生活,子君很少看书了,很少和他谈话,有些谈话互相也十分虚伪,他和子君闲谈时,引导子君谈到往事,谈起文艺,在临了时说出来十分决绝的话“我已经不爱你了!”他希望借此可以让她醒悟,也觉得新生就要来了。然而这时,子君却走了,他十分后悔,却无论如何也联系不到她,去拜访世交时,得知子君已经死了。
子君在无爱的人间死灭了,留给涓生无尽的悔恨。曾经的希望,欢欣,爱,生活的,全都逝去了,他只觉得空虚,他后悔说出真实,但是他总得向着新的生路跨出去,这第一步,就是写下的悔恨和悲哀,为子君,也为自己。
全篇的故事看完,似乎这样的悲剧让人觉得十分可惜,作为读者确实曾经痛心疾首地希望涓生继续保持虚伪,保持撒谎,至少他们还是真实存在着的,然而,反复回想,那样的生活又有什么意思呢?他们的结局看似偶然,实则有必然的因素,就像涓生说的“爱情必须时时更新,生长,创造。”如果一味守着曾经的感动,不继续去创造更多感动美好,不继续去寻找更多共同点,那么结局必然走向灭亡。子君的变化尤为显著,她之前是多么一个坚强又有自己思想的女性,毫不畏惧人言,却在后来变得很少看书,很少思考,一味埋于家务与邻里琐事之间,慢慢被生活打磨地俗气,她所追寻的爱情,终有一日会幻灭。
鲁迅先生在1925年10月完成伤逝,在当时流行的歌颂恋爱至上的作品中,似一股清流展示于人们面前,他不仅仅鼓励人们争取恋爱婚姻自由,同时也敏锐地指出自由恋爱婚姻的维护,通过爱情悲剧,深刻指出了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在追求个性解放的道路上存在着不可避免的软弱性和动摇性,由此跟整个社会制度和经济制度的变革联系起来,揭示了社会解放是个性解放的前提。
现代外交家叶公超曾这样评价这部小说:“涓生的悲哀和子君之死是真实地嘲弄。涓生用‘真实’所换到的只有自己的空虚与悔恨和子君的死。从爱得优胜到爱的消逝,再到死的寂静本是极平凡的情节,但著者这一滴的‘真实’,却给了这故事异样的色彩。”另有文学家矛盾曾这样说过:“主人公幸运地恶化,主要原因都是经济压迫,但是我们所听到的,不是被压迫者的引吭的绝叫,而是疲困的宛转的呻吟;这呻吟直刺入你的骨髓,像冬夜窗隙里的冷风,不由你不毛骨悚然。”读完他们二人的评论,我似乎更加清晰地对他们悲剧的命运有所认识,二人在吉兆胡同的生活,对生活变得越来越怯弱,他们只追求恋爱婚姻自由,当这个家庭建立起来之后,子君就安于家庭主妇的角色,在没有其他的生活目标与人生理想,思想也逐渐被世俗化。涓生虽然知道爱情需要生长,也认识到人“第一,便是生活。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在失业后也仍然有奋斗的勇气,但是他的种种努力都只是个人奋斗,只是他自我的解放,认为子君只知道拖着他的衣角,他直白又决绝地说出“不爱你了”这样的话,这样鲁莽又欠缺考虑的行为最终致使了子君的离开。子君回到无爱的世界,在家人的不理解与旁人的冷眼中寂寞地死去。他们的个性解放思想是是其悲剧的深层原因。
我们往往通过一部小说的表面故事,更近一步地追寻当时社会的发展,小说描写了两个“五四”时期追求个性解放却惨遭婚姻破灭的两个人物,向我们揭示了当时社会显示的困境:“离开了整个社会的解放,个性解放是无法实现的。”小说中的子君,她的思想解放仅局限于婚姻,她觉得只要有了自由的婚姻就是解放了,然后在拥有小家庭之后却止步不前,她的思想解放仍然具有一定的保守性,导致后来被这个社会所世俗化。男主人公涓生,他是一直在追寻新的天地,也希望子君有所改变故意引导她,然而他对她更多的不是包容理解,而是失望,在子君死后也仅仅只换回了空虚,他仍然不能够在当时的社会找到思想解放的真正方法。从他们的解放路程中,我们可以看出一点,他们都是抛下了这个社会独自进行的解放,子君成为完全的家庭主妇,很少与外界联系,而涓生也很少有世交往来,他们为了自己的婚姻,更多地隔绝了与这个社会的联系,而不是主动去劝说这个社会理解他们,这样的个性解放是不可能有很好的结果的,也警醒当时的世人,追寻个性解放是离不开社会解放的,我们不能独立于社会之外而活。
这篇小说的发表,对当时社会思潮必然有一定影响,鲁迅先生总像是活在了时代之外,用敏锐的目光,深刻地揭示社会的病态,在一个国人灵魂需要被救赎的时代,用扑面而来的犀利文字警醒着每一个渴望解救的中国人,看似一篇简单的爱情小说,却摒弃当时爱情至上的写作潮流,用一场爱情悲剧揭示社会解放与个人解放的冲突,其诗一样凝练的语言,引起社会的不断深思。
我们用今天的目光来看这篇小说,仍然能在其中学会一些道理,反观我们今天的婚姻,失败的不乏其人,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没有认清恋爱与婚姻的不同,当爱情被柴米油盐姜醋茶淹没时,你会是怎样的心态面对?是如子君一般整日计算于此变得世俗,还是换一种心情不让它成为生活的全部。爱情于我们而言,抓的越紧,流失地越快,你一味执着于对方到底爱不爱你或者有多爱你时,也就意味着你离爱情越来越远了,好的爱情,不是从来不想对方到底有多在乎自己,而是努力将自己变成值得对方爱得人,用一句比较烂俗的话来说“你若盛开,清风自来。”你要知道,这世界上,除了爱情,还有更多值得去追逐的东西,爱情可以是锦上添花,却不是生活全部。《伤逝》带给我更多的现实意义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