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有一个无限宠爱自己的外婆

临窗而坐,窗外春雨淅淅沥沥。我闭目屏息,轻轻地把耳朵贴在窗玻璃上,极力想要探秘第一场春雨惹起的来自万物的呢喃与欢喜。我知道又是一季的轮回了。

窗玻璃上渐渐地有了雾气,远处变得烟雨迷离,在屋内看窗外的一切都显得渺远朦胧了起来,心也不知不觉地随处飘荡。

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那个故事。在一个大雨如注的夏日,外婆告诉我曾经有一年家乡也下起了很大很大的雨,雨水慢慢溢满河道,淹没了庄稼,在马上就要越过河堤,冲毁村庄的时侯,一条大蟒蛇忽然盘踞在河堤之上,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洪水。虽只增加了一躯之高,可雨却奇迹般地停了,积水慢慢褪去,功成而退的巨蟒不见了,村庄的人因此存活下来。

最朴素的生活里最天真不可信的故事,像远古的神话。而今,这样的神话故事显得越来越古老,与快节奏的现代社会疏离了,讲这个故事给我听的外婆也老了。

被送去外婆家的时候我才五个月,而外婆已经六十岁了,外公早在十几年前就去世了,我成为了外婆老年生活的全部,直至今日。她的心穿越了千山万水,遥遥地寄挂着我。我很残忍,从外婆的手心里吸允了无限的爱,无限的善良和勇敢,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一直走出外婆的视线,走出她所能想象的世界的极限,走在了她所有的生活经验之外。留下年逾八十的外婆在那个我长大的小屋内过着与世界不再同步的生活。


自己很闲很无聊的时候也会想起外婆,可是想起了也就想起了,外婆识字不多,没有电话,我既无法打电话也无法写信。我就这样,一月一月,一年一年地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读书、生活,即便回家乡了,也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一有假期就要跑到外婆家里挨着外婆讲东讲西。现在我不愿去了,外婆耳聋得厉害,声音要讲到很大才能听到;外婆不爱干净了,以前从来不让我洗衣服,一定要帮我洗的外婆现在要等着其他人给洗衣服了;那张我在上面睡大的床,那张还留着我的枕头的床开始有了老年人特有的味道;那个做出我童年所有美食的人现在几乎不能做饭了,我去的时候外婆还会做饭,我吃在嘴里,完全没有味道,那一瞬间我哭了,我恨我长大了,我恨我长大的每一步都带来了外婆的衰老,我更恨我的长大让我与我最爱的外婆疏远了。

这一切,外婆都没有感觉,她很自然地接受我的成长与离开,就像她这一生养大的其他子女一样,毫无抱怨。同样,外婆也就像接受其他事物一样接受了必然要到来的死亡,而我在看到外婆拿出已经照好的准备用来做“遗像”的照片时,崩溃大哭,和外婆争执,那一刻我觉得是有人在夺去我的生命,夺去我的全部。我才知道,我一直以为渐行渐远的童年生活是我愿意用性命守护的。

外婆反倒要安慰我,“到时候怕来不及了,先照好”,招来了我更不可遏制地哭。

我的世界是外婆给我搭起来的,我对于生活的所有道理几乎都是从外婆的身上学到的。

外婆善良,总是喂来找她寻食的小猫小狗,以至于有一段时间有一只小黑野猫成了固定食客,招来了舅舅舅妈的反对。对动物如此,对人亦然。时代变了,乞丐由求食变为求钱,农村人对于食物天生慷慨,我没有见到过拒绝求食乞丐的人,可是求钱的乞丐,连我自己都因读到过太多职业乞丐的报道而不会给予,可姥姥的时代却永远不变,无条件地给予。

外婆教我无畏,我小时候很怕黑,走夜路总觉得有人在后面,在追我。晚上走路,我总是拼命地跑,感觉后面的手就差一点点就要抓到自己了。讨厌的是,外婆还总爱讲鬼故事,我有个比我大两岁的表哥,外婆一人兼顾我们两个,永远不变的外婆鬼故事的听众。听鬼故事的时候,我总是把眼睛捂上,让外婆不要讲,直到现在我都不明白为什么我捂上的是眼睛不是耳朵?可能心里既怕又想听。表哥知道我害怕,晚上会故意吓我,弄得我更加害怕。最严重的一次,我晚上从离外婆家一百米左右的邻家跑回去的时候大叫了起来,因为我觉得后面的那个人这一次抓到我了,是我使力才逃开了。这一叫就是公然宣告自己怕黑的事实,表哥更加嘲弄我,我委屈地趴在外婆的怀里撒娇。外婆说小孩子都会这样,长大就好了,再说你又没做亏心事,怕什么。我发现外婆撒了谎,我现在长大是长大了,却还是没有好,仍是怕黑,可是一想起外婆那句话,步子就会定下来。

我的外婆,一个生于1929年的农村小脚老太太,竟然在古稀之年忽然信起了基督教,遵循了七十多年的农村古俗,那些处处敬神灵畏鬼神的礼节被外婆统统抛弃,烧香礼佛的东西被扔了。我一直惊叹于外婆的决绝与坚持。外婆的孩子们对她的转变都不支持,外婆自动把我划在了支持的范围内。每一次去外婆家,都要担负起教外婆唱她让教友帮忙抄来的“圣歌”,外婆艰难地辨识那些她年轻时也不一定认识的字,很多时候临睡前还要重新温习一遍。对于外婆的行为,我其实并没有说过支持,只是觉得识字行为本身可以帮助外婆活动脑筋,对预防一些老年病也是有益的。好像有很多年没有给外婆读过“圣歌”了,从大一开始,还是从高三就已经开始了呢?算来是六七年了,时间的计算往往让人心悸,我带着不耐烦的情绪给外婆读那些富有韵律的教人向善的句子好像就在昨天。我知道除了我以外,其他人都不会一遍一遍地教外婆读的,不晓得现在外婆一天数遍的祷告还是不是在读我曾经教过的句子,我只知道那些祈祷里有对我的牵挂和祈福。

“童年呵,是梦中的真,是真中的梦,是回忆时含泪的微笑。”外婆用她的双臂撑起了我童年的天宇。那个小小的世界里留下了我一生汲取不尽的梦与真。在第一场春雨洒落的时节,外婆,您养大的最后一个孩子,您一直在妈妈面前念叨的外孙女,很想,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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