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雪儿第一次看到夏青,是在一个黑漆漆的秋夜。
他带着一个年纪比他大很多的中年人来向雪儿爹借粮食。他拿出一块小小的玉佩说是信物。
雪儿爹仔细看了玉佩,又问他一些求证身份的问题后,答应给他五袋白面,让他第二天半夜来取。
五袋白面,是雪儿家五分之一存粮。
夏青走后,雪儿神秘地问:
爹,咱家什么时候有这么个傻不啦叽的亲戚?
死丫头,说啥嘞!
她爹警告:那是土匪。
啥?土匪?哈哈……爹,你逗我吧?
土匪有这么老实来借粮的?你当我三岁小孩呢?我已经十六岁了好吧!
我的姑奶奶哟,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丫头?
那你让我娘塞回去呗。
你!哎……咳咳!
别着急,别着急。逗你玩呢,咋还上火了呢?
2.
第二天夜里,雪儿眼里那个傻兮兮的男人带着帮手来拿白面。从后门悄悄来,又悄悄走。
雪儿特意观察了他们的样子,真不像土匪,更像老实巴交的农民。
但她爹悄悄借粮给他们,这倒让她十分好奇。地主家有粮不假,但借给土匪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待夏青等人走后,雪儿软磨硬泡从她爹嘴里问出了原委。
二十年前,雪儿他爹曾被土匪绑票,索要五百块大洋。她爹是庶出,家里哪里肯出钱,土匪关押半个月后准备撕票。
紧急时刻,土匪头子的女儿救了他并悄悄送下山。分别前,那姑娘把自己随身佩戴的玉佩折成两块,给了雪儿爹一块:
我今天救你一命,他日从你身上取一样东西,可否?不会要你的命,也不会让你做伤天害理的事。
他答应了。
那姑娘与别的土匪不同,是进过学堂的学生。雪儿爹相信她说的话。
后来那股土匪被军阀围剿,这些年消失了踪迹。没想到还真有人上门借粮来了。
雪儿没想到她爹和土匪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她越发对夏青好奇起来。他是土匪?不像。农民?又比农民多了一些不一样的气息。难不成是老八?
爹,他不会是老八吧!
你小点声!咋就一惊一乍的呢!
爹,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和老八扯上关系,咱家迟早要完蛋。我还没嫁人呢!
嫁人,嫁人!咋就不知道害臊呢?我的老脸都让你给丢光咯!
敌占区是鬼子和伪军的天下,雪儿听说很多人被枪毙。她虽没亲眼见过,但能想象得到那血腥的场面。
她希望夏青不要与她家有任何联系。因为出了事没人能保她们。
3.
夏青那次借粮之后倒也没有再来,来的是抓壮丁、抢粮食的伪军。
还好雪儿爹聪明,把粮食分好几个地方藏着,伪军只抢走了一部分。但带队的伪军头子马仁义看上了雪儿,说是要绑回去当姨太太。
若是正常迎娶,雪儿或许会考虑。但强盗来强抢,她可不乐意,更何况是二鬼子。
自从她爹有过被土匪绑架的经历后,对于女儿倒也撒开了养,什么大家闺秀,什么女人是水做的,统统不存在的事。
雪儿撒起泼来男人都不敢靠近。
她看到马仁义贼眉鼠眼地盯着她,心里知道不妙。她爹也看出马仁义的意图,急忙迎上去塞大洋,想打发他们快走。
有那么容易就好咯,没有王法的地界,有枪有人就是土皇帝。马仁义一脚踹开雪儿她爹。
雪儿抄起一把大木叉子就往马仁义头上劈,没打着人,抡马屁股上了。那马吃疼,后蹄一撅踢翻了两个兵,马仁义也被甩下马。
这下好了,她哪里还能逃得掉。
雪儿被绑在马上带走的时候,她爹被拦在队伍后边一次次毒打。她虽然时常和她爹斗嘴,却看不得她爹受苦。她答应马仁义好好跟他回去,但不许伤了她爹。
马仁义一声令下,雪儿爹就被架回家里。
雪儿被锁在了城里一个小院子,有两个兵守着她。
马仁义不敢把她直接带回家,因为他的原配是伪军团长的妹妹,是个母老虎。他就是因为这层关系才混了个连长当的。
在外面悄悄玩女人还好,若要带回家,他会被撕碎。
雪儿被绑着手脚放在床上,内急了都没办法解决。虽然她平时大大咧咧,可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姑娘,真落在一个汉子手里,她的反抗也只是徒劳。
想着自己一个黄花大闺女就这样被一个兵痞子占有。她不甘心,也害怕。天渐渐变黑,也意味着危险越来越近。
当门外传来动静时,雪儿紧紧咬着牙关,她怕自己努力维持的坚强瞬间破碎。
但来人不是马仁义,而是他老婆。她摇摆着肥胖的身躯撞开门时,雪儿比见到马仁义还慌张。她不知道马仁义的老婆会做出什么事。
马仁义的老婆坐到床沿上,捏着雪儿的下巴左看右看,又摸了摸雪儿的胸部和腰。雪儿又怕又羞,努力挣扎想摆脱。
摸完后她起身看了看自己的身体,骂了句:奶奶的,还是老娘的好摸,真搞不懂你们男人想什么。
她走到门口交代两个被吓傻的卫兵:好好看着!明天我哥回来后,给我哥送过去。下次再敢帮马仁义那个瘪犊子瞒我,小心我抽你们的筋!
4.
雪儿松了一口气后,又开始着急。虽然今晚暂时躲过一劫,可明天该怎么办?她正忧虑时,门外又传来了动静。
难不成马仁义的老婆反悔了?
两声沉闷的声响过后,门打开,闪身进来的是雪儿说不想与他有任何联系的夏青,以及他的两个同伴。
看到来的不是魔鬼而是救星时,雪儿瞬间就产生了依赖。
她们从小路出城。
雪儿在镇口五里外就碰到了她爹,他急得身子都在发抖。夏青连夜护送他们到五十里外一个表叔家里去躲躲,叮嘱他们最近先不要回来,免得撞上马仁义。
雪儿家虽然算地主,但当年雪儿爹分家后其实也就比大部分穷人富了一些而已,与真正的地主相比,差远了。雪儿的娘前年去世,家里就剩下雪儿父女二人。
雪儿被抓走以后,她爹匆匆出门去联络夏青,还好夏青等人刚好有任务往县城赶,否则也不会凑巧在路上碰到雪儿她爹。
雪儿她爹早已按照夏青的安排把家里贵重物品转移藏好,只带着简单的行李到镇外等待,雪儿一到他们直接转移。
虎口脱险的雪儿心情格外轻松,夏青在她眼里也不再是那个傻兮兮的土包子。第二天临分别时,雪儿从她爹那里把那块半截玉佩又还给夏青。
你救了我一命,以后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夏青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雪儿她爹一眼,雪儿训了他一句:
诶!你看我爹干啥?我说话算话,我爹听我的。拿着!扭扭捏捏的像个女人。
同行的伙伴打趣夏青:可以哟!都有定情信物啦!哈哈。
雪儿回了一句:管好你们的嘴!虽然你们救了我……嗯,谢谢救命之恩。
原本想打趣的雪儿,一本正经道了谢。
夏青等人离开后,雪儿爹看着有些发呆的女儿问:
丫头,喜欢上那傻小子啦?
爹,别瞎说。
哟,我丫头居然会害羞,难得难得,哈哈!这是好事。
5.
这一路上,雪儿也知道夏青等人的来历,当年官兵剿匪后,夏青的母亲带着他过起了老百姓的生活。
他的母亲当年是进步学生,夏青也在母亲的影响下参加了革命。
雪儿向往江湖儿女的生活,她萌生了和夏青一起参加革命的念头。夏青愿意帮她,证明她们之间不会有太大的隔阂。
可是夏青之后很长时间都没有再来找雪儿父女。她们在外躲藏了近一个月之后,又回到了家中。
马仁义的人果然再次来过,把家里砸了个稀巴烂。该掳走的物件都掳走了,包括地窖里藏着的粮食物品。
还好雪儿她爹在地里埋了三个水缸的米面和一箱大洋,足够她们父女生活很长一段时间。
6.
再次收到夏青的消息,是他们被围剿,牺牲了很多人,夏青重伤。
雪儿和老爹找到夏青的队伍后,留下来照顾他。夏青被裹得像个白色的粽子,还好四肢健全。
他养了三个月才康复,这期间二人的感情也迅速升温。雪儿想留下和夏青他们一起参加革命,雪儿的爹狠下心同意了。
雪儿想把父亲先送回家,在山里奔波他身体吃不消。
这一去就出事了,马仁义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带人正在雪儿家里守株待兔。
夏青在前头打探情况的时候发现异常,他及时鸣枪示警,但来不及后撤就被马仁义的人围了。
雪儿听到枪声不退返进,她只对爹爹说了一句:连累爹爹了。就往家里冲,她要和夏青在一起。
马仁义看到雪儿自投罗网,倒有些吃惊。雪儿确认夏青没有受伤后,倒放宽了心,完全不把两人的处境当回事。
只有夏青在心里暗暗叫苦:自己一人或许还有机会脱身,有雪儿一起可就难了。
雪儿似乎读懂了夏青的想法,瞪了他一眼:
别在心里骂我傻!我就是地主家的傻姑娘,咋啦?千金难买我乐意。你娘救我爹一命,我陪你死一次,扯平!
夏青无语地看了看雪儿:这姑娘是真傻。
别哭丧着脸,还没死呢!放心,我不会失身的。我如果咬不死别人,也可以咬死自己,保证不给你丢人。
呸呸,啥死不死的,我还没娶媳妇咧!
如果不死,娶我吧?雪儿突然很认真的看着夏青。
好!
马仁义实在看不下去了:你们够了没有,当老子不存在是……
马仁义的话被子弹强行截断——转移路过的八路军队伍在出镇的道上报销了他和那十几个小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