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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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拿把刀戳破那张脸,但我忍住了,很久以前我就没能做些什么,只是用了一种巧妙的忍受方式,在我想戳时会把自己想成那个人,迫使自己划几刀自己的手。很愉悦,但又能明显感觉到失去了什么,只剩下一副无力的、卑鄙的躯体,失去多了,也更愉悦了些。我想让空洞的身体又注入新的东西,不管它是否纯粹,我需要的只是一种亲切感,希望被人接纳、理解,哪怕不再愉悦。

为此,我总是去酒吧流泪,在喝酒时聊了几句就哭,我就是用这种方式将原本挥之不去的东西彻底分开。一边喝进着廉价的酒精,一边释放愁闷的心情,体验愉悦与痛苦相互消融的感觉。我并不是为了流泪而刻意找人说话,我从未想跟涂着红唇膏与画着浓眼影的人说话,但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的浓妆,我无法在这丑陋不堪、无可置疑的肮脏中认可她们。我只是安静地喝点酒,盲目地沉醉于自己的感觉,不寻找愁苦的原因,而是先等待另一位惆怅的人。但枯坐一会,我就会开始自己蔑视自己,在酒吧里寻找这种人真是愚蠢。我点了杯尼格罗尼,这次我把注意力放在调酒师上,一般调酒师都抱有几分傲慢的轻视态度,蔑视那些不会喝酒的人,我也不会喝,但她的眼神却无轻视,我认为这也许就是我所寻找的某种性质。她后来说我的眼睛里蕴藏着深邃和才智,我也只是附合两句,说起分析的研究对象是变量关系的性质,分析领域研究关联之类的话,我喝完酒后总是会这样,但是我意识清醒,知道自己学分析学学得很吃力,又会说数学的尽头也许不纯粹,数学家们在未来首次看到那原形毕露的数学之巅,它指向的不是天穹,而是令人生厌的一团矛盾体,随时都会坠入深渊。不管它是视网膜上的一个形象,还是心中抽象化的结论,它都侵犯了迄今为止一直都是活的一个思想,一切疑惑与渴望都在真相中走向死亡……只有酒里才有真正的才智。她认同了我,我又喝了更多的酒,不厌其烦地讲述,为了消除恐怖的煎熬,就该不停地喝酒,喝酒不是为了完全下肚,是为了等待一抹温柔飘进大脑,让我无法思考,我流的不是眼泪,是酒,是才智,是才智啊!她胸脯上的蝴蝶在酒中飞舞,我只能看到部分蝶翼在舞动,但我只要再沾点酒,就会浮想出极致绚丽的蝴蝶。只要我一醒来,绚丽的蝴蝶就会黯淡无光,我对世界的信赖就又受到了纯粹真理的侮辱,我会意识到自己不仅没有才华,甚至连基础知识都大多没有掌握,我只不过在扭曲地安慰自己,我只是不停地喝酒,喝得烂醉。我总是莫名其妙的高兴或愤怒,喃喃自语,满口白沫,我不仅无法对自己热爱的学科做出任何贡献,甚至无法拿它来养活自己。而今,我就在自己的角落里苟度残年,用酒精把我掌握的那点知识也消除了,当知识分子只会痛苦,他们崇拜我大学毕业,羡慕我有一双纯粹的眼睛,可我并不纯粹,我只是个肮脏的人。当意识或者思维远超我们生活所需思考的程度时,思考就会带来痛苦,它无法解决问题,也不会使我更加纯粹。

当然有人会问我为什么不去考研。正如你所说的,我已经可悲到要用考研去改变我的命运。可悲到把考研这条路当成最后手段,除了它,想不到任何的出路。除了提高文凭,就没有任何的优势,没有任何学科本身的骄傲之处。可这个所谓的文凭,只是一个想逃避就业,逃避社会,又想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只是一个虚伪的借口而已。我就是陷入其中的失败者,我早就该意识到这一点,我早该想到……

我曾幻想自己是位纯粹的数学家,数学家们要把现实中的重要等价物放弃,这意味着要花去毕生持有的价值去探索。我告诉自己,当我向窗外看时,是我们现在最不应该做的事,我只能看到他们可视的,没有人能够帮助数学家,只能由自己走向内心,探索真理的抽象性质。这很孤独,很不幸。如果我以后这十年做不出成果就必得因此而导致思维完全死去。如果我能在自身内挖掘出一个深的推理,若是这个推理表示行得通,也许就能够以一种坚强、单纯的热爱证明出来。我希望我的思维能捕捉到数学的某个角落,哪怕是角落的角落,我也会在狭小的空间里沉醉于证明。可是不幸的是我没有重要的等价物,我没有时间,没有天赋,更不纯粹,离沉静心境相差甚远,连探索的资格都没有。

“我想在一个小空间里完成一个伟大的证明。”我总是在喝酒时对调酒师说这句话,调酒师也支持我,眼神里没有蔑视,流露出几乎是钦佩的神情。到后来她再说这句话,我看着她那硕大的眼睛,眼泪就会从灵魂深处倾泻而下。那段时间,只要一星期里和调酒师几十分钟的交谈就足以让我空洞的身体注入活力。我现在的需求已经非常轻薄,轻薄而又短暂,就像蝴蝶的需求一样。蝴蝶又有什么需求呢?我总是把自己和其他东西联系起来,去过度解释我的一些习惯与性格。越解释越像在欺骗自己。我以前总是觉得我的精神世界很充足,我经常会用一些数学定义来展开联想,比如我们的直觉或思想所及的确定的与分离的诸对象合并成一个整体,如果我的全部元素组成我这个整体……说到底,我连个集合都说不清楚,却告诉自己是我的精神世界太过富足,造成现实世界中停滞不前。但这些方方面面的数学知识究竟是精神世界的产物还是现实世界的认知还未能下定论。我仿佛还停留在中学时代,用感觉去认定一些事情,感受力就连剖析自己、感知他人都可能会得到错误、幼稚的结论,往往随着情绪的转瞬即逝而不全面的认定与欺骗自我。

后来呢?后来交谈多了,我也懂了点酒。不同的酒和不同大小的冰块和摇酒力度与节奏紧密联系,调酒师一般通过大冰块和弹簧强化撞击力度增强泡沫搅拌,通过听冰块撞击声音与手的触感去判断出水量与温度。而她也在调酒方面有自己的独特理解与风味。我?我总是在熟悉而又陌生的摇晃声拉扯自我,我对陌生心怀恐惧,一直无止无休地试图逃避生活之外,当时考研失败的我是多么狼狈,我呆呆地听着她摇晃着雪克壶,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心中感到无比的落寞惆寂却又不肯离开,因为她的独特风味里多了一份无味。

我回到自己的小角落里,马上强烈地意识到,我爱上了这一份无味。是的,这是一种肮脏的坏事。但这么讲不免太恶心,应该叫纯粹,一种空白的属性。但是黑色的蝴蝶夺走纯粹的生命,一点点浸入洁净的身体。我突然想到,它会在之后的某个深夜在头颅产卵,蚕食那份独特的属性,一想到这,我就痛苦的整夜睡不着,肮脏的大脑又生了一些非常卑鄙的念想,而已经想过的事情是无法挽回的,因此就在内心深处不断责备自己,翻来覆去地抠爪着自己的胸脯,用小刀慢慢地折磨自己的手臂,以致那痛苦终于变成某种可耻的快感,最终变成一种货真价实的享受!对,肉体上的痛苦就是千真万确的享受!喝酒就会使心灵痛苦,不喝酒的肉体痛苦反而变成了享受!

我希望我天生愚蠢,将自己的正义贯彻始终,强烈的意识会让我的认知出现一个更深层次、条件更多的映射对象,我看清了正义之中细小的种种肮脏,将纯粹的正义彻底打乱。那些数不清的肮脏点在无限扩展,它把种种龌龊枚举出来,使周围集聚起某种污团,将可数的正义淹没。可我并不愚笨,我能清楚地看见污泥浊水、腐烂发臭的垃圾,还有可恨的那个人。为了让他不可原谅,我只需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去回忆屡受讥笑的自己,记住每一个眼神的片刻与话语,不断增加,不断分裂,种种语言形成一个全新的故事,将原先的那个片段取代,并为杜撰的故事感到更加真实、更符合我的正义,而肉体的痛苦就是这个杜撰的故事中小小的一环。

你应该多多少少看出来了,这个故事十分拙劣,语无伦次,前后矛盾,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却又把身上肮脏的伤痕当做真理。然而,要知道,这是因为我自己都不尊重自己。难道一个自认意识清楚的人能够尊重自己吗?你做一个正常人之所以幸福,在于能够毫不费力地接受自然规律,不执意探寻背后的逻辑,不质疑规律的可靠性,不将自己陷于意识清楚的深渊中,不像我这种长棱长角想闯出这个幽暗的空间却四处碰壁,而最终导致找不到内在的归属感。

我为了找到归属感,为了更多未知的体验,我才爱上她的无味,万物始于无,只有为无的空间永不枯竭。我注视她,可是她让我离现实生活越来越远,仿佛出于她的酒中的世界才是良善的,是纯净的。显而易见地,我累积了一些情绪,产生了与她相关的思考。我的孤独是她的纯粹来填补的,我幻想在她的身子里搅起一阵水花,看到水底沙砂般混浊的沉积,随之泛起一丝愉快。你肯定觉得这十分肮脏吧!但原谅我刚才以卑鄙称呼这件事。我究竟是喜欢她的纯粹,还是喜欢纯粹的她?这些情感和事物每天都在我的胃里像蝴蝶飞翔,仿佛找不到一个落脚的地方。我一想到她清亮的眼眸,颇为爽净而宽容,却使得我感到畏怯,畏怯用手触及,随之变得污浊起来。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到最后,她的蝴蝶映像都能左右我的生活。

我所思考的逻辑断裂了、无法拼凑了。这种感觉以前也有过,比如在同一小节的两个定理之间用简单的逻辑互相推,但连接的桥梁却断了。书上的过程十分奇妙,桥在特定的情况下重新人工搭建,仿佛穿过真理的裂缝,但当我一合上书本,慢慢接触其他的东西,直到再一次看到这两个定理,回想起推论的过程,两个定理连同裂缝都消失在我的脑海,只留下无形的裂痕。而现在就是如此,很多事情我都忘记了过程,只能感受到手臂上的裂痕隐隐作痛。

你认为这世界上真的有一一对应的东西吗?也就是说,不需要所谓的人建桥梁,而是自然的一种联系。我朦胧地感觉到任何映射出来的东西总是蕴含着什么杂质,正是这些杂质导致断裂,但这些并不会被人们察觉到。人们只关心必须传递什么,只知道存在无需证明,只看到纯粹的结果,而不在乎人的不纯粹。我厌倦了从无传递到有,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逃离无的境地。这些客观存在填充过于空洞的灵魂,他们只是为了征服无限,或者说征服自己过于庞大的野心。而携带杂质的我该离开这里了,无论得到什么,以前的思维方式都该被它掩埋。

我似乎早该得出这一结论。然而,我是如此热衷于构建思维体系,热衷于抽象结论,因此会随时准备存心歪曲真理,随时准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而一个劲地维护自己的、断裂的逻辑。我一直信任这套体系构造并且避开与它们相矛盾的所有结论,忠于精神的自由与个人的需求。

就是这样,我在断裂的逻辑中看见调酒师盯着我,并不掩饰恋慕的神情。她垂下眼皮,脸上露出卖弄风情的浅浅笑容。蝴蝶纹身的阴影犹如微微倾斜的结晶断面,玲珑剔透,它映入我的眼睛,隐没在纯粹里,透明而孤独,熟悉而陌生。她就是一直以来折磨我的人,我想亲吻她,又忍不住想摧残,我想杀死蝴蝶,又体验着前所未有的肮脏之美。我在矛盾中又一次折磨自己,以肉体的痛苦暂时安抚精神上的不安,这是多么卑鄙啊!因此无论做什么,我都只是遵循自己所定下的规律行事。活在规律中就无须为自己的丑恶行为负责,活得十分轻松自在。即便是有时被刺激到疯狂程度的幻想,我也要将痛苦转移到其他地方,只为了自己精神上的利益。

你也该看看镜子了,仔细观察镜子里的映像,你就会发现,折磨我的人一直只是你啊。你真是可怜啊!用混乱不堪的逻辑来解决生活问题,用抽象的数学逻辑来对应现实生活的种种结果。你认为考研十拿九稳,但与此同时,你以前一次考试都没有成功过。你胡说八道,并以此沾沾自喜,自己无休无止对自己进行演讲。你只要自己相信你不为生活,只是为了更好地成为自己,可你又对别人的话语阿谀逢迎、对未知低头。你要观众相信你对世界的不公恨得咬牙切齿,与此同时,你却无法做出任何改变,沉醉于酒水。你也许真的受过苦难,然而你丝毫也不尊重自己的苦难。你出于渺不足道的虚荣心,拿你的残缺的逻辑到处炫耀、出乖露丑。你确实想爱什么,然而你没有全盘托出的决然,只有厚颜无耻的幻想成瘾。你在矛盾中模糊了双眼,避开真相。从而没有纯洁的心灵。你只知道数学是你的命,却不忍心摧毁你那可怜的、肮脏的、断裂的逻辑,去重新构建纯粹的数学体系。你多么惹人厌烦,多么纠缠不清,实在愚蠢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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