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流浪就像蒲英般的洒落,伴随着云彩的风姿,随风起舞,一直飘,一直飘。
又有人说,流浪只为了追求另一种生活,厌倦了现在的生活方式,便丢弃掉随身的行囊,一种结束便是另一种生活的开始,流浪只为了追求曾经心中最初的梦想。
人们在工作场所见面,人们在咖啡厅见面,人们在音乐会见面,人们在画展小剧场免费讲座上见面,但对于彼此的生存状态一无所知。或者说,知道了又能怎样?一方面人们会把它当做北漂的必要代价,一方面人们对此根本无能为力。所以,大家心照不宣地不去触及这个问题。最多问到“你住在哪里”,这时候你可以随便给任何一个地名,这样也方便对方接下去说:“哦,那里生活挺方便的。”于是,大家就可以跳过这个话题,继续讨论那些远离生活的事情。对于远漂的人们来说,远离生活是一种必要的能力,否则在对话的巡航中始终有坠毁的危险。但如今想来,我大概也只有在北京,才能找到那么多间敞开大门的房子,和那么多双对于远道而来的冒险者张开的欢迎的臂膀。这种热情和胸怀,我在别的地方不曾见过。
在北京,人们在车站和地铁站道别,人们彼此很少邀请对方去自己家里做客。对于北漂的人而言,对方的家并不存在,那只是某处的某间房,而且一点都不重要。它隐藏在公车和地铁线路的网络里,某个看不见的点。当汽车地铁启动时,对于我而言,对方就已然到家。
2015年6月,我独自一人来到北京,其实当时我跳过了大多数年轻人北漂的第一站。我没有住过地下室,也从未和任何人合租。在北京租的第一个房是置于北五环外的一个城中村,房子有些古旧,有独立的洗手间和厨房,甚至还有一个小阳台。夏天有雨的时候,雨点打在宽大的叶片上啪啪作响,湿气从窗外不断涌进房间,让人不断做关于未来的梦。在那住了将近一年,这个小房间就像是一个浓情的老酒馆,填满了对于未来、对于生活焦躁的憧憬。不断酝酿出让人提神的老黄酒,品味那些关于爱情、关于工作、关于自己的昔日往事。
我有个一人高的黄色登山包,里面是我的换洗衣服,一台笔记本电脑,还有几本书。每次搬家,从一处搬迁到另外一处会很快。当时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在北京呆下来,也许过不了多久就得灰溜溜地回家。慢慢的,行李箱再也塞不完身边的东西,突然发现,自己不再是这座城市的过客。
跌跌撞撞的北漂生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强加了一丝漂泊感和流浪感,原本属于这个城市的繁华似乎愈发显得有些慌乱。
某时某刻,会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着过往的人群从身边擦身而过,指甲轻轻敲打着椅子,仿佛匆忙中看完了这段过往。这似乎像是一种过程,或许更像是一种悲望。在匆匆走过的背影中,感受到空气中散发着曾经熟悉的味道,就好像曾经身边某个人对我说过,“流浪,是成长的一个过程,某时某日之后,我们一定会再相见,就像白云离不开蓝天。”
面对这样的突兀出现和消失,一个人很难停下不去想他们都去到了哪里。北京的五元桥外是怎样的地界?北五环外的天通苑对于北漂族来说又是种怎样的存在?然后,他们在那里的生活是一种怎样的光景?他们是赶回楼下匆匆吞下一碗面,还是回到自己的房间躺下拿出手机?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自己曾经在出租房里平摊在床上,一整个小时一整个小时凝视着天花板上的褐色水渍发呆。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被整个世界所抛弃,我的床如同一叶扁舟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央飘荡;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被深深嵌入了这个房间,哪里也去不了,再也离不开,这里就是我的终局;有时候我听着窗外的雨声,伸脚够过被子盖住脚丫,觉得我回到了家乡,回到了大学毕业前夜,一切都还来得及,一切都还没有最终决定。我觉得我是个天才,我觉得我是个废物。我觉得一切希望都在前方,我觉得我正在陷入无尽黑暗......
那些穿过马路消失不见的年轻人有着稚气青涩的脸,经过了一整天辛苦的工作也只是略带疲惫。他们的脚步依然轻快,在暮色中追赶着今天残余的影子。他们中的大多数终将撤离,两手空空或者一身尘埃,如同风吹过这座城市。也有少数人会留下,有机会走出来,走到光鲜明亮的地方里去,就是那种当初叫不出名字,但是一说“里面的东西都买不起”就都能恍然大悟的地方去。还极少数人永远地失陷在了这里,他们穿过马路的时候,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穿越过阴阳两界的门。
这是我们的应许之地,这是我们的晚祷时分,在晚风中吹送着城市的召唤:
远道而来的年轻人,
把你的光荣与梦想交给我,
把你的野心与欲望交给我,
把你的才华和能力交给我,
把你的路途和方向交给我,
把你脚上的尘埃和肩上的疲惫交给我,
把你的血肉之躯和头脑心灵都交付给我,
让我张开双臂拥抱着你,
在我的怀抱里有你要的永恒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