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富南的名字,在Party上被姑娘们嘲笑,“说你是个富男吧,却又是个假的,假的富男…也算是富男的一个种类吧?哈哈哈…”贾富男也跟着姑娘们一块儿笑,对此他不以为然,刚出生时就有算命师傅和他父亲说过,你儿子断断是富贵命了,成年以后必定会在生意场上风生水起。贾富南从未跟外人提起过这些,据说这种玄乎的东西,要深藏在心里,才能应验。只不过今天的Party上有个叫杨旭的客人十分特别,他是男主人姜宇多年的好友,却很少出入这种玩乐场合,据说今天是来给姜宇送什么东西,刚巧撞上这一屋子欢闹的人,姜宇留他喝一杯,他也不好意思急着走。此刻,杨旭正兀自站在姜宇身边,他身着一件藏蓝色的窄腰羊绒外套,身材高瘦,脸色苍白,褐色的卷发稀疏服帖地勾画出饱满的头部轮廓,他的眼神很安静,两道剑眉令一张瘦削的脸显得格外冷峻。
“诸位诸位…”姜宇握着个银色小钢勺叮叮叮敲了几下高脚酒杯,手臂揽了一下杨旭的肩膀,“今天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位新朋友,杨旭,我很铁很铁…很铁的兄弟,他是个读书人,喜欢搞研究,所以不大出来玩,不过我跟你们说,杨旭有个绝活——他会看手相,而且奇准,各位对人生有困惑的小姐姐们,可以找他答疑解惑哦…”
人群里发出一阵仰慕的惊呼声,紧接着好几个长发女孩就把杨旭团团围拢了。贾富南心里也揣着一份好奇,但却不好意思挤在姑娘堆里问东问西。一直等到晚餐后,姜宇招呼大家到院子里看他准备的烟花秀,客厅里只剩下寥寥几位喝多了红酒的半醉半醒的先生们歪在沙发上休息时,贾富南才向在角落里刚接完电话的杨旭走去。院子里传来大朵大朵烟花接连绽放的噼啪声和姑娘们此起彼伏的惊叹与欢呼声,没有人注意到在客厅的一角,神情肃穆的杨旭和一脸惊惶的贾富南正低声交谈着,杨旭在贾富南摊开的手掌上指指戳戳,两人貌似在探讨什么深刻的隐秘,良久,贾富南还没等大家把烟花看完,便挤到姜宇身边,和他低声告辞了几句,随即独自先行离开了。
深夜,贾富南躺在床上难以入睡,一直在回想Party上杨旭和他说的那些话。他说贾富南出生时给他看相的师傅只说出了他命运的走向,却没有说出此种命运走向的前提。没错,贾富南会是富贵命,但是在这份富贵兑现之前,有一场“劫”,是他逃不掉的。——他必须完成一桩谋杀。也就是说,贾富南若是不杀死一个人,那场“劫”就没有渡,“劫”没有渡,富贵便不可期。
贾富南被杨旭的话折腾得失了眠。——要杀一个人,才能得富贵。可是,杀谁呢?贾富南首先想到的就是为名除害,比如和歹徒搏斗时,“失手”杀掉了他,既扬了名,又渡了劫。以后的富贵也会顺理成章,说不定将来还会被人称颂。贾富南第二天一早便出了门,他坐上拥挤的公共汽车,东张西望地寻找目标——有没有小偷在掏人家腰包?有没有流氓在摸女人屁股?他坐在小饭馆里吃点心,期待着遇上一个为了菜里有一根头发丝就摔筷子掌掴女服务员的下三滥胚子。他在小弄堂里穿梭来穿梭去,四下观望,有没有不给老人吃饱的小夫妻?或是剥狗皮猫皮还拍视频上传变态狂?直到半夜,他还蹲在没有路灯的路口,希望能一脚踢飞个把抢人包包和项链的歹徒。可是…没有!一个都没有!
这样苦苦寻觅的日子,贾富南坚持了一整个星期,结果却是一无所获。找不到可以杀的人,怎么办??要不…找一个自己讨厌的人杀了吧,他沮丧地寻思着。顷刻间,贾富南认识的所有的人,无论男女老小,都一一在他脑海中掠过。经过筛选,他决定,杀了他太姑婆。
太姑婆今年八十七岁了,是贾富南的二姑妈的外婆,为什么贾富南讨厌她呢?因为太姑婆每次遇着他,就要催着他赶快找女朋友结婚,遇不到他的时候呢,就去催贾富南的妈妈爸爸,让他们赶快叮嘱儿子找女朋友结婚。催婚这种事情吧,看似是小事,做长辈的提个一两次,倒也还好,可是次次提,日日提,就成恶心了。反正太姑婆年纪也大了,心绞痛又时不时地犯病,折磨自己也折磨二姑妈,倒不如早早去了,大家都省心。于是贾富南找到自己铁杆的医生朋友,问他拿了一粒据说立竿见影的药丸,又用漂亮的瓶子装好,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便一路赶着朝太姑婆家驶去。
“太姑婆啊,很久没来看您了,心脏舒服点没有…?”
“昨天还感觉闷得慌,今天见了你,好多啦…要是你什么时候把婚礼的请柬往太姑婆手里一送,那太姑婆的心脏就彻底舒服啦…”
“太姑婆,我有个医生朋友,从澳洲带回来这个心脏药,据说效果很好的啊,我先拿一粒给你,你记着晚上睡觉前吃,吃完第二天保管你心脏像十八岁时一样跳得又轻盈呀又欢畅…”
“好好好,我记下啦,晚上睡觉前吃…咱们富南是孝顺孩子,样样都好,就是不肯娶媳妇这点不好,不乖!不听话!”
“太姑婆,我还有事情要先走啦,你晚上记得吃药啊…等到过两天,我带女朋友来看你…”
“那还差不多…男大当婚,我们家可不兴什么独身主义…”
“知道啦太姑婆…您别送我了,我会把门带上的…”
贾富南这下总算是办完一桩大事情,他一回到家就躺倒在床,养精蓄锐,明天中午之前,应该就能接到二姑妈打来的电话了…他临睡着前,迷迷糊糊地想着。
第二天上午十点刚过,贾富南就被手机铃声吵醒了。一看是二姑妈的来电显示,贾富南从床上跳了起来,“姑妈,我知道了,马上赶过来。”
贾富南赶到太姑婆家时,爸爸妈妈、大姑妈大姑父、二姑妈二姑夫、小姑妈小姑夫都已经齐齐整整地站在太姑婆床前抹眼泪了。随即二姑妈打开衣柜、橱柜、抽屉、玻璃柜,开始整理太姑婆的遗物。贾富南无意中一转头,瞥见打开的床头柜抽屉里,赫然安放着他昨天给太姑婆的药瓶子,他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口,于是便趁着二姑妈没注意,偷偷把那药瓶子揣进了裤兜,又赶紧躲到厕所里,锁上门,拧开药瓶子一看,贾富南惊呆了——药丸竟原封未动地躺在瓶子里。
原来,太姑婆是自然死亡…不是他杀死的…
失魂落魄的贾富南独自走在街上,天哪…今年他都已经二十八岁了,不杀人,富贵不可期,难道我这辈子注定要过穷日子了…??贾富南心中绝望透顶,他沿着那条街一直走一直走,天黑了,爸爸妈妈都没有给他打电话催他回家,兴许是他们看着他苍白的面色,只当是太姑婆突然的离世,给他尚还年轻的心带来了伤痛。贾富南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往前迈着机械的步子,来到了路尽头的一条小河边。那里一家迪厅正在举办首营业典礼派对,音乐的律动在夜色中弥散,迪厅门口人头攒动,隐隐绰绰的灯光色调幽暗而暧昧,贾富南眼前突然闪过一个熟悉的背影——高瘦,藏蓝色的窄身外套,在昏暗的灯光下依稀卷曲着的稀疏的褐色头发…这不是杨旭吗??只见他独自一人,面朝着安静的河流,一动不动的,仿佛出了神。太好了,又遇见他了,正好可以向他讨教一下今天遇到的问题。贾富南一边想着,一边朝杨旭走过去。正在此时,一个念头…在他毫不设防的瞬间,忽地从他头脑中冒出来…贾富南的脚步又轻又快,他越过热烈交谈的人群,越过灯光照射大树投下的阴影,他一个箭步蹿到杨旭身后,双手对准他背部中央全力一推…
“扑通”…这个不轻不重的声音,沉闷地夹杂在音乐与人群的喧闹里,堙没在黑暗的夜色和扑朔的光影里,贾富南看见一只手臂探出河面挥动挣扎了两三下,随即,河面恢复了平静,只有风吹拂过时,才泛起些微粼粼。
贾富南在过完二十八岁生日后,事业便开始扶摇直上。一切皆如杨旭所言。此后他也依然经常参加姜宇的Party,在那里结识了不少国内外经商的朋友。有一次他向他的法国生意伙伴介绍自己说,他的姓氏“贾”,读作“谷”,在古代汉语里,是商人的意思。Party上的姑娘们听了,笑得更放肆了,他也还是和往常一样,跟着她们一块儿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