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想当初从彭泽令上自免去职时,是何等的自在浪漫。”乃瞻衡宇,载欣载奔。僮仆欢迎,稚子候门。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是何等的天真、亲切、自然率性、其乐融融。"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是何等的悠闲自得。
哪知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一场大火把经营多年的家园烧得干干净净,变得一贫如洗,只好光荣地加入伟大的无产阶级。拥有了高级知识分子农民的时尚前卫身份。好不容易重建了家园,但又连连遇上旱涝成灾的年景,秋无丰收,冬无储粮,过上了负债借粮的生活。
冬晴之日,屋内比外面还要冷。这天上午,在了无生计之时,正想要出去晒晒太阳,以缓解严寒之苦。忽然,有一群人夺门而入,挡住了去路。虽然背着光,但还是看清了,来人一共四人,三男一女,打头的是村委会主任王宗良,他身边是一个梳着马尾的年轻女人,紧跟在后的两个高大的年轻男人,是村里的混混。
“王家中子,今日如此造访,有何贵干?”
“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教育费都两年没交了,还想拖下去吗?”王主任冷笑地质问。
“不是老夫不想交,实在是收成不好,温饱都满足不了。现在家中已无分文,无钱可交啊!”
“ 陶老先生,像你这样的名门世家,就是传多少代,再衰落,”王主任停下话,笑了笑,“说得有点不好听,别在意。谁都知道,你还是比一般人家有底的。”
”老夫自幼家贫,无以自给。现在,你自己看看,这家中还有什么东西值钱的,随便拿吧!“实在不想与这般村人小儿纠缠,只好做回无赖。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到时候别说我对你不客气。”其实,王宗良一进屋,以他那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的本事,早就知道这屋里已经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所以他是不会自己动手的,“小黄,你找找吧。”
那个叫小黄的年轻女人首先来到书架前,把所有的破书和稿纸都翻落在地,剩下的就是灰尘了。
“你这哪里来的女人,不在自己家里相夫教子,孝顺公婆,竟然如此撒野。”实在是太心疼那些书了,忍无可忍,开口说话间赶紧奔到书架前去捡拾。
小黄恶狠狠地踩了一脚地上的书,理直气壮地说:“这是我的工作!”
“小黄可是镇里派来的干部,你说话要尊重人。”王宗良凶狠地走上前去制止。
小黄打开米缸盖看了看回头对王主任说:"没米了,缸底都破了。“
”你再看看别的缸,说不定里面还藏着朋友送的茅台呢。“王宗良手指着几个小缸说。
小黄挨个打开盖子,在最后一个缸里终于发现了一些豆子:”有几斤豆子。“
“ 那是明年春天的种子!”种子是农民的希望,就算肚子再饿,也绝不动吃的念头,不能被抢走。
”那不值钱,不要。“王宗良不耐烦地说。
小黄又打开沙锅盖看了看,发现沙锅底也破了。她走向前来问道:“家里人都到哪里去了?”
“这也是你的工作?”
“还是你当过官的比较狡猾,”王宗良似乎发现有什么不对,停一停后赶紧接着说,“不,不对,应该说是比较聪明,把一家人都弄走,自己一个人留下来,就算要抓也只能抓你一个人。不像陈家那老头,看到我们来了,就从后门溜出去躲避,留下他老婆一个几十岁的老妇人,和他那病得半残废的老幺女儿在家里顶事。”
“陈家老幺女儿因病辍学,今年病情稍微好转便出去打工,冬季严寒使病情又恶化,才不得不回家休养。你们居然也到他们家去抢?”
“什么抢不抢的,说得那么难听。他们家教育费也是两年都没交,生病什么了?生病也是一个人,不是还没死吗?就得照交。”王宗良怒火冲天地吼道,转而阴毒地笑着说,”起先那老妇人还嘴硬,说什么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要抓就抓她去关吧,老人不怕关。我告诉她,关一天可要罚50块钱,不划算的。做小工一天才15块钱,关一天要做三天小工都不够交罚款,而且到时候教育费还是要照交的。她居然说,那就把她关到死为止,死了就不用交钱了。“
王宗良停了停后,用手指了指小黄继续说:”这时候我就让小黄放开她,到里屋去抓住她女儿,她那半残废的老幺女儿没力气挣扎,嘴里居然喊着什么,士可杀,不可辱。真可笑,就读过那么几年书,还自称什么士。想想三四年前,我到她读书的学校去找她交教育费时,当着全班五六十个同学的面,她可是低着头一言不发的。那时候,她怎么没脸大声喊什么士可杀不可辱的话?当时村委会明明让学校的老师盯紧了,没有教育费的发票就不准报名读书。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居然报了名也人模人样地坐在教室里听课。”
“我告诉你,她是用同姓同学家交了教育费的发票报名的。书读得好,总会自己想出办法对付的。”
“那叫书读得好?那是读书读傻了,我才不跟她废话呢。”王宗良有些气急败坏,不过转而又阴险地笑着说,“我对那老妇人说,老人不怕关,年轻人可怕关。抓她老幺女儿进去关,可是不能带药的。什么样?她老幺女儿不吃药行吗?”
王宗良接着得意地说:”那老妇人马上就怕了,认了,从准备给她老幺女儿看病的钱中拿出100块来说,先交100块,过阵子要是有钱再补交。“
“你们这不叫抢,叫什么?威胁恐吓!”
王宗良发怒了,他一个箭步跑上去左手一把抓起老人的衣领,抬起右手握紧拳头一拳就要打向老人的头。这时,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两个混混中一个三十来岁的赶紧跑过来,对王宗良陪笑着说:“这老人有病,打了也不值,就算了。”
就在同时王宗良的眼角瞥到书桌上的一样东西,就卖了个人情,放开老人。他手指着老人恶狠狠地说:“别太狂傲了!我告诉你,我是尊重你才对你这么客气的,你还以为我是在跟你闲聊。今天镇里的干部都来了,是不可能空手回去的。”他说着径直走到书桌前,拿起一个青花瓷笔筒,一把抓起筒里的几根旧笔扔在地上,说:“破笔!是瓷的,看起来挺新的,要是老物件就好了。”
王宗良转身一边端详着手里的笔筒,一边说:“就拿这个吧,要是值钱当然好;不值钱就摆在村委会的书桌上,让大家看看,我们村委会也是有文化的。”
老人这时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弯着腰如猛虎般冲向王宗良,一头撞在王宗良的肚子上,喘着气喊道:“这是故人的赠物,不能拿走!”
这一撞和后来的世界著名足球运动员齐达内的那一撞比起来,在气势上不相上下。
王宗良弯着腰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直了身子,不知所措地吼道:“你疯了?!这叫什么?!”
青花瓷笔筒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当”响,便裂成碎片。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小黄这时如同课堂上的中学生一样,端端正正地说出了这句不知什么时候学到的话。
王宗良彻底被激怒了,对两个混混下令说:“打!打死了不用赔命!”
两个混混同时走向老人,把老人按倒在地,一边拳打脚踢,一边装腔作势地大喊大叫着。
小黄一边走向门,一边对王宗良说:“走吧!还是抓紧时间到下一家吧。”
“打!打到爬不起来。”王宗良继续对两个混混说,然后跟在小黄后面走出去。
两个混混看到王宗良已经走出柴门,马上停下手脚。
三十来岁的混混说:“陶老先生,对不起啊!这阵子实在是找不到赚钱的门路,才干了这活抵交教育费,要不春季孩子要上学就不能报名了。”
那个二十来岁的混混说;'我小弟要去跑台湾船,办手续要找大队干部盖章,我小妹要出去打工,办未婚证也要找大队干部盖章,没交教育费都不给盖。“
”陶老先生,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您也知道,我们刚才并没有真出什么力。您等一会儿自己慢慢爬起来,我们先走了。“三十来岁的混混说完,带着二十来岁的混混也走了。
”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老人挣扎着爬起来,忍着满身疼痛仰天长啸着。刚才那两个混混说的是真的,他们是打给王宗良看的,并没出多大的力气。但毕竟是年过花甲的老人了,经不起这样的折腾,感觉满身全是伤痛。这时突然想起今年夏天和朋友们一起看美国亚特兰大奥运会电视转播时,在院里的柳树下埋下了一坛酒。当时大家相约说,等中国举办奥运会时再把那坛酒拿出来庆祝。但没有酒,要如何熬过今日的满身疼痛吗?于是拿起一把铲子到树下,挖出了那坛酒,拍开了盖子,迫不及待地猛灌起来。
酒,是一个避难所最廉价的门票。
老人就在这半醉半醒、似真似幻之间捡起地上的一支旧笔,写下了千古流传的名篇:《桃花源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