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实验室出来已经是晚上9点半了,出国的时间定在今年的9年,郭毅夫还有4个月的时间把手头的项目收尾之后出发,经常在实验室加班已经成为常态,今天面着满屏的文献自己头痛的实在看不下去也没法从中提取任何有价值的信息,只好提前一点走了。
从实验楼里下来,没几步就是医院的大门,执勤的门卫正躲在岗亭里看着不知名的综艺节目,看到毅夫过来,拉开了推拉窗户,“郭医生今天也这么晚啊?”“哈,已经算早的了。”门卫的母亲被拖进急诊的那天正好自己轮科,从此也熟络了起来。
从大门右拐再走个百来米,基本上就摆脱了医院的繁忙与肃杀并存的奇特气息,转而到了小门面成排驻扎的生活区,便利店里的关东煮已经快捞没了,水果店里亮堂堂的照着五颜六色的水果,卖内衣的小服装店门口的货架上摆的是碎花的棉袜子,还有一家小小的花店。小花店的门口摆了成片的满天星,有各种各样的颜色,原本毅夫是不知道这种小花是叫什么名字的,上个月实验室的学妹生日,未婚夫订了一束各色搭配的小花,包着简单的牛皮纸,送到实验室的时候惊起不小的感叹,单身的师姐赞叹了一句:妹夫的品味就是好些,这满眼各色的满天星可比大街上随处可见的红玫瑰好看多了,特别适合你们这种小妹子。毅夫也不知道学姐的话里有几分羡慕和几分嫉妒,不过捧着花的学妹的笑应该是真的开心。那天下班毅夫经过小花店,终于知道了这摆在门口的一大盆一大盆小花叫什么名字了,突然停下脚步若有所思的看了许久,原来她们没被包起来的时候,只有单调一种的颜色簇拥在一起的时候,并不是那么文艺的样子。
老板娘看到驻足的顾客,推门走了出来问了声好,毅夫愣了愣。“需要满天星么?喜欢什么颜色我们可以帮您搭配了包好的,最近很流行这种,要不要买一束送给女……”老板娘话还没说完,毅夫说了声“谢谢”赶紧走了。
丁晓楠的名字里虽然有树,但她也和所有女人一样都是喜欢花的,但是郭毅夫却一直没有搞清楚她喜欢什么花。某天洗完澡,郭毅夫问正在桌前往脸上涂涂抹抹的丁晓楠喜欢什么花。“怎么啦?情人节去买花的时候问老板现在都流行什么,然后选一个最贵的啊,我就开心了。”说完侧过身对已经躺在床上的毅夫眨巴眼,虽然那时候刚过完圣诞,离情人节还得很。毅夫顿时语穷。
当毅夫还在发呆,丁晓楠已经钻进被子,凑到他身边,“棉花!”“啊?”“棉花,我喜欢棉花。”“哈?我都没想到花店里会有棉花卖吗?”“棉花多好啊,过完节摘下来,弹成棉被,软软的。”眼睛亮闪闪的丁晓楠慢慢凑到他耳边,牙膏、浴液和面霜的香味在眼前氤氲起来。
当郭毅夫翻身把丁晓楠狠狠的压倒在棉被上时,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凑到她耳边对她说“我爱你”,他在那一刻突然发现自己对这个绵软的女人竟然有了一丝莫名的恨意。那一场爱——就着淡淡的恨——做的酣畅淋漓,一向睡眠很浅的毅夫很快睡着,可是第二天却是习惯晚起的丁晓楠先起床,竟然还有时间打了豆浆去楼下买了油条,吃完后然后两人分别去医院和公司上班。
情人节如期来临,可丁晓楠却接到了那天有任务必须加班,毅夫百无聊赖的和想去约会的学弟换了夜班,不曾想也遇到了一场紧急的大手术,忙完已经到夜里快2点,回到值班室看手机,果然丁晓楠发了三条信息:“不好意思啊亲爱的,我也没想到今天要加班。好累啊,但是还没结束估计得到十一二点了。”“今天夜班事情多么?要是事情不多的话就赶紧多睡会儿。”“终于弄完了这个点才到家,想你要么在忙要么估计睡着了。我也先睡了,晚安么么哒,明天见。”最后的发信时间是12点。刚看完学弟的电话就切进来,刚看完夜场电影想问问病人情况,朱毅夫已经累得不想说话,说明早交班的时候见面再具体说,电话那头学弟女朋友软糯的声音传来“快,出租车到了!”朱毅夫默默也不知对谁说了句晚安后沉沉睡去。
第二天郭毅夫是在家洗了个澡才急匆匆出的门,丁晓楠也有一天调休,说在家准备了好吃的补过情人节。走进花店的时候,郭毅夫突然想起那晚丁晓楠说“问老板现在都流行什么,然后选一个最贵”的眼神,不禁嘴角浮起一丝苦笑。“咦?标价不是480么?”花店收银的小姑娘很和善的笑了:“今天已经不是情人节了,我们的花七折促销,很划算哦!”朱毅夫也笑了,原来自己还占了这个便宜。
推开门已经能闻到自己爱吃的番茄牛腩的香味,牛腩的香和番茄的酸,始创这道菜的人简直才华横溢。“今天买的花真漂亮。”吃完饭两人收拾了窝在沙发看电影,彼时的花已经被丁晓楠修剪好,随意的插到了餐桌上的玻璃花瓶里,她本没有什么花艺的天分,但这颜色搭配的正好,又被餐厅的顶灯洒下来。丁晓楠转头望着花瓶的方向出神的说,阳光从阳台投进客厅,正好散在丁晓楠的侧脸,她脸上的绒毛如空气中漂浮的灰尘清晰可见,郭毅夫正想伸手去触碰,丁晓楠却在刹那间转过了头。
“虽然昨天没能陪你,可是不管怎么样你今天还是赚到了。”“怎么说?”“今天已经不是节日了,买这束花的话应该便宜许多了吧。哈哈。”转过脸正对着阳光的丁晓楠眯着眼笑,她看不到郭毅夫指节突然的一下凸起,然后讪讪的郭毅夫打着哈哈:“你难道没发现我越来越会过日子了么?”丁晓楠只是撒娇地往他怀里赖。
郭毅夫突然开始了解自己那天莫名的恨是什么,大概是恨丁晓楠的体贴和了解总能一眼就看穿他,却也偶尔让自己觉得无助又无处遁形。
和丁晓楠在一起的这一年是快乐的也是很快的,气温居高不下的盛夏仿佛需要年轻人的冷战来降温。分手的话全世界说起来都是差不多的内容,郭毅夫从电影、电视剧里听到的大概都是这些,可真到这天从丁晓楠的口中说出来,郭毅夫突然觉得那些演员表达痛苦的演技或许并非自己想的那么拙劣,听到这些话的人,是真的可以感受到小刃在一次次的往心尖尖上割的。
“你从来没有真正了解我到底需要什么,哪怕连猜都懒得去猜……从来出现任何的问题你第一时间想到的都不是如何去解决,而是直接认为我俩不合适……你不会哄人,连安慰人都不会……我知道你的家人也不喜欢我,是不是我耽误了你的大好前程……你也从不帮我辩解什么,因为你自己心里和别人想到的都一样……你从不会真正从我的角度想问题,替我着想……你一直最爱的都只是你自己而已……”
“分手吧。”哭诉了太多,等到真说出这三个字,丁晓楠的眼泪已经干了,滨江公园的灯很暗,郭毅夫看不清她眼里的光。
郭毅夫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又是怎么上了床,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已经习惯了彼此的早安微信,现在按亮手机从上划到下,只有各色推送。
“今天到我家来取你的东西吧 顺便把我放在你家的一起带过来 我不在家” 丁晓楠的微信来自分手后多日后的中午,没有标点,没有卖萌的动画表情,最后那四个字仿佛在强调两人不必再见面,也正好免去了郭毅夫的尴尬。看她的朋友圈,买了高铁票去了南方的城市散心。
开门穿过门厅就看见了放在客厅中央的置物箱,周末平常多是他到她的公寓来,丁晓楠会收拾家也会做饭,相比自己家要舒适很多,但是他没想到原来一年的时间他已经累积了这么多东西,冬夏的睡衣、换洗的T恤和衬衫、落在她家的护膝、睡前爱读的书、备用的手机膜和充电线、U盘、俩人去海岛玩的照片……郭毅夫看着这些,房间里还是自己熟悉的味道角质,脑子里闪过无数画面,视线也渐渐模糊。
“东西我已经拿走了。”
“嗯 锁上门之后把钥匙放在物业吧 我回去会拿的”
郭毅夫把东西放上出租车,继续打开手机:“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多谢你的包容和善解人意”……“大概是我们遇到的时机不对,不管怎样都谢谢你”……“这一年多时间我很快乐谢谢”……郭毅夫把信息改了又改,最后还是编成了一条“对不起,祝你找到自己的幸福”,可发过去,对方已经不再是好友。其实在按下发送的那一瞬间,郭毅夫还是后悔,是不是要再改过。这样反而让他松了一口气,没有必要了。
郭毅夫不知道为什么在今天会想起这些事情,距离和丁晓楠分手已经过去半年。半夜他做了一个梦,手捧满天星的学妹突然变成了丁晓楠的样子,丁晓楠手中的小花突然变成了真的星星,太亮如细碎的小刃,抚摸小刃的女孩突然一声尖叫,哭丧着脸重新变回学妹的样子,郭毅夫赶紧凑过去想看看她是否受伤,可一迈步人却慢慢的往下飘去,下落的速度很慢他一点也不怕,最后落在一床软软的棉被上,一转头棉被变成了一朵朵棉花,丁晓楠也躺在了他身边,侧身就看见她正笑意盈盈的望着自己,软绵绵的眼神没有一丝狡黠,她说:“不怕,棉花很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