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戴东原讲的一个故事。
说是明朝年间有个宋先生,看风水寻墓地的时候,来到了歙县一处深山之中。
那时已是日薄西山,又加风雨欲来,正好,他看见一处岩下有个大洞,就准备进去避一避。
谁知,洞里忽然有个人说话。
那个人说:“此地有鬼,千万别进来。”
宋先生不信:“既然有鬼,你怎么在里边呢?”
那个人说:“我就是那个鬼呀。”
宋先生觉得有趣,想邀这个鬼见一见。
谁知,这个鬼说:“人鬼殊途,一旦与你相见,阴阳交战,定会害你难受,不如你就在外边,点个火堆暖着,我们就这样隔座而谈吧。”
宋先生好奇:“你既是鬼,一定有自己的墓穴,为什么住在洞里?”
鬼说:“我乃神宗年间的一个县令,因为厌恶官场上那些无聊肮脏的事,就弃官归田啦!
“我死后跟阎罗王商量了一下,不想再在人世轮回,没什么劲。于是就用下辈子的荣华富贵,跟阎罗王换了一个阴间的官职。
“谁知道啊!这幽冥的官场,跟人间是一样的肮脏无聊!所以我又辞了阴间的官,回到自己的墓地。
“不过我那个墓地环境太杂乱了,人来鬼往,烦人得很,所以我就藏到这里来啦!
“这里不错的,虽然凄风苦雨,萧索难耐,不过跟官场上的险恶比起来,住在这儿,真可算是逍遥似神仙了!
“我在这里太久,久得都数不清时间了。不过蛮开心是真的。当然,是你到来之前。
“唉,这么好的地儿,竟被你给发现了,你既然能到这里,那别人也快了吧?看来这个地方,我是不能久待了。
“你也走吧,忘了今天的事。
“你知道,武陵人再访桃花源,也是没有结果的。”
宋先生听得入神。
可是这个鬼讲完这些,就再也没有声音了。
宋先生再跟他讲话,他也没有回应。问他叫什么,他也不答。就好像刚才只是一个幻觉。
四野寂寂,宋先生准备回家了。
离开之前,他掏出随身携带的笔墨,在这洞口题了两个大字:
——鬼隐。
戴东原言,明季有宋某者,卜葬地,至歙县深山中。日薄暮,风雨欲来,见岩下有洞,投之暂避。闻洞内人语曰:“此中有鬼,君勿入。”问:“汝何以入?”曰:“身即鬼也。”宋请一见。曰:“与君相见,则阴阳气战君必寒热小不安。不如君爇火自卫,遥作隔座谈也。”朱问:“君必有墓,何以居此?”曰:“吾神宗时为县令,恶仕宦者货利相攘,进取相轧,乃弃职归田。殁而祈于阎罗,勿轮回人世。遂以来生禄秩,改注阴官。不虞幽冥之中,相攘相轧,亦复如此,又弃职归墓。墓居群鬼之间,往来嚣杂,不胜其烦,不得已避居于此。虽凄风苦雨,萧索难堪,较诸宦海风波,世途机阱,则如生忉利天矣。寂历空山,都忘甲子。与鬼相隔者,不知几年;与人相隔者,更不知几年。自喜解脱万缘,冥心造化。不意又通人迹,明朝当即移居。武陵渔人,勿再访桃花源也。”语讫不复酬对。问其姓名,亦不答。宋携有笔砚,因濡墨大书“鬼隐”两字于洞口而归。
——纪昀《阅微草堂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