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四二年 仲夏 黄昏
光秃秃的老银杏树张着枝桠,像向上天祈求什么似的.老银杏树下,坐着一个十四岁的少女,少女手执一本名为<<长寿手术常识>>的书,正全神贯注的阅读着.她似乎因为长时间阅读,使眼睛也花了,抬头一望,只见一大片毫无生气的黄土、混浊的空气和一片暗橙色的天空,她无奈的摔一摔头,叹了口气,又继续埋首阅读.霍地,远处傅来一阵缓重的脚步声,少女好奇的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老翁蹒跚的向自己走来.老翁头发斑白,虽然外表苍老,但却有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一张倔强的嘴,背脊有点伛偻,但仍然给人一种精神奕奕的感觉.老翁瞄了少女和她手上的书一眼,然后面带友善的笑容问:
"小妹妹,伯伯可以坐下吗?"老翁的声迫虽然有点沙哑,但仍给人稳重的感觉.少女展开甜甜的笑靥,点了点头.老翁续道:"好勤奋啊!在看书吗?什么书来的?"
"是有关一个手术,可令人延长寿命的书啊!伯伯知道是什么手术吗?"
老翁仍然面带笑容,满有兴趣的道:"你想延长寿命吗?"少女大力的点头:"想!当然想!但我家穷得很,现在嘛,是不能够给钱让我去做手术,延长寿命的了,所以我现在要拼命读书,考取好成续,将来找到一份高薪职业,赚很多很多钱,然后再做手术,使自已长寿一点."少女边说边憧憬,两眼闪出光采.老翁倏地收起笑容,注视着少女,道:"像伯伯一样老吗?"
"嗯!当然啦,起码要有一百五十岁以上.对了,伯伯您几多岁?"
"一百五十二岁."
少女带着羡慕的神情,嚷道:
"哗!伯伯一定做了"长寿手术"了,需要很多钱吗?"
"是的!需要很多钱."
"那你怎样挣这些钱,你家很有钱吗?"少女带着天真的神情,张着水灵灵的大眼晴问.老翁好似有点尴尬,摇了摇头,少女感到自已问题的唐突,也羞得红了睑,俯首不语.沉默的气氛在二人身边笼罩着.最后还是老翁先打破沉默,道:
"小妹妹,你愿意听听伯伯的故事吗?"
"当然愿意嘛."少女合上那本<<长寿手术常识>>,坐直身子,一副专注的样子,老翁笑了笑,眼神飘向了遥远的天空中的一片橙红色的彩霞,轻轻的道:
"我年轻时,也跟小妹妹妳一样,想做'长寿手术'.当时不知道为什么要长寿,只是想着长寿一点,便什么可以拥有,对了,妳为什么长寿一点?"
少女为之语塞,对啊!自已是毫无目的追求着想长寿,但从未想过自已为什么长寿.少女只笑笑,望着老翁道:
"后来呢?伯伯!"
"因为我家没有前人的祖荫,家境也不好,我父亲赚回来的钱只够我们一家糊口,当时玩具也是奢侈品,因此我必须凭自已的力量才可以赚钱做『长寿手术』."
老翁顿了顿,咽了一口口水,续说:
"为了赚钱,我每天困在家中读书,把课本读得滚瓜烂熟,童年对我来说只是读书,没有玩乐."少女留心听着,她留意到老翁面上有一丝遗憾和后悔的神情.
"当然,我的考试成绩是很棒了,然后我就毫无难度的考入大学,到了一所大企业任职员.可是我发现要是我循正途,做个小职员的话,恐怕要等若干年才可以储够钱做『长寿手术』,所以......"少女睁大眼睛,说:
"伯伯,你杀了人吗?"老翁呵呵笑了两声,回答:
"我还未这般残酷,但我却毁了一个人."
"谁?"
"我妻子."少女楞了一楞,老翁解释的说:
"为了钱,我佯装爱上我任职那公司的老板的女儿,我为了追到她,每天缠着她,说尽一切情话,终于,她也感动了,爱上了我,我们便结婚了.我亦因此在一夜间由一个寂寂无名的小职员,变成一个过百亿身家的继承者.当然,我这样做其实最主要目的是为了钱.钱,除了可给我享受,还可给我做『长寿手术』."
"那伯伯您的妻子现在在那?"少女好奇的问.
"死了!死了一百二十年三个月."少女留意到老翁的眼眶有点泪光,但很快就被他倔强的神色所隐没.老翁再说:
"我妻子很爱我,每件事都依我,我经常向她发脾气,她也不吭一声,后来她有病,我还记得她临终时用她清澈的眼神望着我,说:『我知道你娶我是为了我爸爸的钱,你并不爱我,但我不后晦,因为我真的好爱你!』说完此话,她便死了.但她面上还有一抹淡淡的笑容,一抹悲伤的笑容."老翁的声音有点硬咽,但他仍续道:
"我妻子的爸爸早在我们结婚后一年便去世,而他只有一个女儿,过百亿身家自然落在我手了,我亦达到我的目的.做了『长寿手术』.可是,我并不快桨,我感到空虚."
"不快乐?为什么?"
"我发觉所有人都是为了钱而亲近我,包括我的亲人和朋友,于是,我疏远一切人,我酗酒,我逃避现实......长寿有何用?看到世界由有蔚蓝的天空,清澈的海水,花团锦簇,绿树成荫变成这个模样,妳会高兴吗?"少女看着荒芜的土地上零零碎碎的小杂草,看着这小有的绿意,回想世界的从前,的确,她不会高兴.
"接着,我发现我强烈的思念我死去的妻子,我想我真的爱上她了.我后悔,后悔自已不珍惜她,我想过自杀,但我又心有不甘,我付出这般的努力才可以延长寿命,我不可以自杀,否则,我的努力就白费了.于是我不停工作,希望忙碌可助我淡忘我对太太的思念......可是,我失败了,我发现活着的只有我的躯体,但我的心已死去.这就是我的故事了." 老翁说完就抬头看着无边的天空,少女带着同情的眼神注视这个别人羡慕的百岁老人,沉默又在两人间徘徊.终于,少女先开口说:
"噢!天都快黑了.伯伯,我要走了,需要我替你找车子送你回家吗?"老翁又露出那友善的微笑,摇了摇头:
"不用了,我想坐多一会."
"那么,再见了伯伯,希望你多保重,很高兴可以认识你."少女带着她那本<<长寿手术常识>>,走到垃圾箱旁,少女洒脱的把书扔进垃圾箱,再回首向老翁展开甜甜的笑靥,就半蹦半跳的走了.
老翁从怀中取出一张发黄的照片,相中有一男一女,男的有一双明亮清澈的眼晴,一张倔强的嘴巴;女的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还带着一个幸福的笑容.老翁温柔的抚着相中的女人,喃喃的道:
"她和你好像,特别是眼晴."老翁再注视相中的女人一会,再把它珍而重之放回怀内,便用蹒跚的步伐离开了那棵老银杏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