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怎么成为股神的,我自己也记不太清楚了,总之,单位有一拨人就这么称呼我最初。我怪不好意思的,后来叫多了,就慢慢习惯了,就像很多机关,公务员把司机尊称为书记,既然司机可以称为书记,我当神有何不可?
我炒股很有些年月了,最初是通过电话委托的,听提示音操作,“上市,请按1,深市,请按2……买入,请按1,卖出,请按2,……”。后来,随着时代的进步,电话换成了电脑,电脑换成了手机,但是我的个人账户始终没能进步——诸位可能猜到了,我是老书(输)记。
在我无数次失败的操作中,有几次是刻骨铭心的,比如我在22元的价位上买入“贵州茅台”,现在,这只股票已经上涨到五百元,复权价格可能达到了千元,如果我一直持有,当年的两万多元投入,现在就是近千万了。哎!说什么好呢?我在24元就卖掉了它,即便如此,那也是我难得几次赚钱的操作之一。
听我讲述往事的史斯啧啧称奇,夸我有一双慧眼,能在上千只股票里,一眼看出潜龙。我说,可惜,我当年盲目相信证券公司的股票分析师,卖早了。史斯眼珠瞪得像铜铃,说,媒体上的专家都是股市黑嘴,还不如你呢!
我哪行,我谦虚道。
在我们心目里,你就是股神。
我怀疑,股神的称号就是从史斯那里传开的。让他盲目崇拜我的另一个因素可能是真林,真林与我并不熟悉,他在外面做着生意,开网吧、火锅店、还倒卖房子,他不像我,每天坐班,早九晚五,不过,那年夏天,不知何故,他的办公室从前楼搬到了后楼,我的楼下,我在四层,他在三层,我们互相见面的次数就多了。
话题总离不开股票,真林买了三十万的股票,金螳螂,当时已经处于高位了,他赚了一些钱,又很怕掉下来,拿不定主意,就来问我。我看看了图形,随口说道,老庄股了,但是还有上涨空间。
能上涨多少呢?
起码十元。
我看已经很高了,会不会掉下来?
一个月内不会。
我不知道我当时为啥如此笃定,可能因为只是提建议,不是操作的自己账户里的钱吧。
过了一星期,真林在路上遇见我,惊喜地对我说,还真上涨了,你真神。
我郝颜,我也是偶然对一回。
又过了一星期,真林特意来找我,我看现在很高了,会不会一头栽下来?
我仔细地看着屏幕上红红绿绿的曲线,说,嗯,有可能,但是短期不会,你随机应变吧,如果出现放量下跌的大阴线,就坚决出货。
那波行情中,真林在一只股票上就赚了十万块,而我自己却没赚到什么钱,我真有些嫉妒真林,老天爷就是那么不公,垂青一个人时,把什么好处都塞给他,比如真林,网吧赚钱、火锅店赚钱、房价是蹭蹭蹭蹭往上涨的,他倒腾了七八套,肯定赚了不少,那年他把福特车卖了,换了凯迪拉克。但是,他说自己没赚多少,就是小钱而已。他问我,我说,我赚了点小小钱,比你少多了。
我说这话时是心虚的,底气不足。
真林说,你是股神。
可能是史斯听到了真林的讲述,然后到处“宣传”,单位里知道我的人多起来,我忐忑不安,害怕局长听到此事,上班时间炒股、打游戏 都是违纪的。干坐着啥事不干,或者抱着茶杯聊聊天,不至于违纪,但是炒股绝对是高压线。
好在真林不久就消失了,他停薪留职了,手机也换了号码,新号码只有少数人知道,其中就包括我,他说以后还有股票要请教,而我也乐意与他保持关系,毕竟按照如今的标准,真林有房有车有产业有地位,属于成功人士,与他交际,以后对我有利。
我在焦急中等待,等待那一张莫须有的处分决定或者通报批评,却意外等来了老孙,在前年的大行情中,老孙心痒难忍,心痒导致手痒,他去海通证券营业部开了户,老孙年纪大了,脑筋不灵活,眼睛耳朵不灵活,手指也不活,敲键盘时,一个指头僵硬地点。
见我双手敲打,十指如飞,他啧啧称叹,果然是股神风范。
操,会打字也成了神的特征。
我晕,但是心里还是美滋滋的,这可能就是所谓的人性的弱点。
看着老孙那满怀憧憬满是褶皱的脸,我真不忍心告诉他残酷真相,我的账户至今还是亏的,虽然有一波大行情,多数散户只是赚了指数不赚钱,老孙八成是被新闻报道给骗了,上了每周一期的财经评论的当。
但是我不能说啊,我是神,我已经是神话了,神是庄严的,神话是不能随便打破的。
在老孙的再三请求下,我替他操作了第一次,替他买了生平第一支股票,那只股票当天就让老孙赚了五百块钱,这下他对我深信不疑。
我刻意与老孙保持距离,我声明,以后的所有买卖都由他自己决定,自己操作,后果自负,我只“授人以渔”,绝不“授人以鱼”。老孙表示理解,高人嘛,指点迷津,哪能事必躬亲?
老孙说,以后只要您给我提供一点参考意见就可以,一丁点就行。
那不就是像真林那样么?
那年,使老孙亏大了的一只股票叫“北京啤酒”,不知何故,老孙执着地看好它,最初我并不喜欢它,没题材,没亮点,曲线很乱,看不出苗头,但后来,我经不住老孙反复宣讲,也就同意了,轻描淡写地表示,还可以考虑。
老孙欣喜若狂,得到股神的肯定,确保无虞了。
其实我那是敷衍他,他已经买进了,我还能怎么着?
后来的股票走势并不美妙,股市是跌的,老孙的股票更能跌,大盘上涨,它不涨,大盘不涨,它下跌,大盘下跌,它大跌,简直是个跳水冠军。
老孙的气色也难看了,灰头土脸,不像个机关干部。
有一天,他对我嘀咕,该上涨啊,还有几天就奥运会了,举世瞩目,世界各国的选手云集北京,天气那么炎热,不喝啤酒吗?
我说,对呀,还得撸串,……,可是,穆斯林不喝酒,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运动员比赛前不敢喝酒,赛后才开怀畅饮。
那几千个记者呢?亿万观众呢?他们也不喝么?
我想说,还有其他啤酒哪,蓝带啤酒、哈尔滨啤酒、青岛啤酒、珠江啤酒,干嘛非得喝北京啤酒。话到嘴边又咽回肚子了。
我看老孙疯疯癫癫,有点灵魂出窍的意思,估计他一下子砸了不少钱进去,亏大,我担心他受不得打击,万一我语言刺激到他,出了事,可咋好?
事实证明,我想多了,老孙从阴云中走了出来,他重新振作,挺直腰杆走路,逢人就热情地打招呼,主动握手寒暄,嘴边咧到了耳朵根,笑容到了夸张的地步。
我看到过好几回,但是他就不与我打招呼。
谜底还是史斯解开的,有一次去桑拿,热气缭绕中,史斯笑着说,股神也有失手啊?
我说,我失手的次数远远多过成功的次数。
史斯说,你推荐给老孙的那只股票不灵,他亏了好几万。
那后来呢?
说句心里话,我很担心老孙亏钱,老孙亏了,我与老孙的关系就由正转负,老孙亏得越多,我与老孙关系的负面因素也就随之增多。肯定是老孙在史斯面前说了什么,我急切地想套出话。
我看不清楚史斯的脸,只有他慢条斯理的男中音从白色热气中传出,后来老孙自己买的几只股票都赚了,而且是大赚特赚。
啊!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老孙那僵硬夸张的笑容从我脑海转瞬而过,我一下子全明白了。
这个爱虚荣的老孙啊,要面子不要里子,行,你能嘚瑟,你嘚瑟吧,我可不能像你哦。
我与史斯走出木头隔间,在腰上裹了白浴巾,我说,今天咱哥俩坦诚相见,我就实话实话吧,在股市上,我成功是偶然的,失手是必然的,我不是神。
过了一个月,我发现,单位里有人称老孙为股神,我还发现,爱钓鱼的小张向老孙请教股票,小张拉着老孙去酒店,说要请老孙吃小鱼锅贴,酸菜鱼。
我不禁暗笑,嘿嘿,人人都在戏中,演戏的,看戏的,不知不觉。
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坐定,整理完文件,我忽然想起了,我去年的建议让真林赚了十万块,他一次宴请都没有,他发大财,他路子广,怎么着也该帮帮我吧?比如介绍点小生意。
我找出真林的号码,正要拨却犹豫了,如果他问我最近股票操作盈亏,我怎么回答?我这老股神还要不要演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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