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这是我听到最动人的一句承诺。
后来···平了山海,失了所爱。
1
1862年,春。
那天春光明媚,风和日丽,父亲不知从哪领了一个东洋武士回来,一路有说有笑,十分投机。
府里上下的人都匆匆跑过去观看“东洋人”,就连我的私塾先生也坐不住了,走到我跟前轻声说到:“小姐不如与我一同前去见识一下这东洋先生如何?”
我顿了顿手笔,头也不抬地说:“这有什么好见的,书里说那东洋人可跋扈了,想去您便去就是。”接着继续练习着我的字。
“哎···那我先去给您瞧瞧便是。”先生立刻转头欣喜若狂地奔了出去。
我抬起头看着他匆忙的背影摇了摇头,笑了出来。
不一会儿先生便兴高采烈地跑回来对我说:“小姐不见可惜了,那东洋武士身高九尺有余,肩膀乃是吾等两倍宽,穿着十分讲究,走起路来,虎虎生威,地动山摇,”还没等他说完我噗嗤一下捂住嘴笑了,说道:“先生是在描述怪物吗,哪有人身高九尺有余,还地动山摇,您是在说盘古开天辟地吗?”
尽管我不感兴趣,可是今天整个府上像过年一样的热闹了起来,我走在哪都能听到下人们议论纷纷、众说纷纭。
管家特意跑来私塾与我说:“小姐,老爷来了贵客,怕不方便允了您以后可以不去正堂用餐,您以后可在私塾就餐,有什么想吃的就吩咐妈妈们做便是。”
我听后一边拍手叫好一边问:“张伯,这贵客到底是何来历?与我父亲很是交好吗?我为何从未听父亲提起过?”
张伯瞪了我一眼:“读好您的诗、练好您的字便是,这国家大事您就甭操心了,您好好在后院待着,我好久没见老爷这么开心过喽。”说着便要走,我急忙追上去问:“那他要住在这多久啊?”
张伯边走边笑:“时候到了自然就要走了。”
“那是多久嘛?”我伸长脖子问。
张伯没理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平日里不爱出门,从我闺间到私塾是最近的路程,这中间有个院子可以直通我父亲的寝居室。大多数时候我都是两点一线式的生活,就连池塘里的荷花什么时候开我都没有留意过。
2
春日里来多雨,第二天便下起了小雨。
我爱读书,所以习惯在天微亮便起床去私塾。只是今天的雨好生奇怪,温柔细腻,许是东风有意在捉弄,调皮地要把细雨洒向我,我担心沾湿了手上新抄的诗帖,一路沿着廊道走走停停。路过庭院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了父亲寝院前有团黑影,便好奇地走了过去。
远远地我便看到那个东洋武士在雨中专心致志地练习他的武士刀,好像无视一切,犹如对敌,却又无关风雨。和风细雨下,他身着玄色长服,脚踩行云流水,庞大而挺拔的身躯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同样的动作,而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更加铿锵有力。我走到离他最近的廊下,静静的观赏。天渐渐地亮了,雨渐渐地停了,我渐渐入迷了···
突然一阵风将我手中的诗帖吹得满天飞,刚好飘到了他的身边,他才意识到有人在,他先是回头看了一眼我,再把武士刀插进了随身的刀鞘中,左手摸着刀柄,右手很礼貌的贴在胸前向我鞠了一个躬,而我光明正大的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地盯着他,不知所措。
只见他慢慢的抬起头,挺起胸膛,他的武士服垂直又立挺,颜色单调,不显奢华,高大而厚重的身型下有一副英俊的脸庞,面若中秋之月,色若春晓之花。天边白云渐展,淡天琉璃,微露的光芒下俊美的五官看起来分外鲜明,眉如墨画,目光清朗,鼻若悬梁,下颌方正,瞳仁灵动而又深邃,表情似怒似笑,严肃中略显仁慈,从容优雅地站在我面前,就像一颗水晶珠一样吸引人。
他见我目光呆滞,屏气凝神地看着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弯下腰帮我捡起了地上的诗帖,还用中文断断续续地读:“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我这才恍过神来,“啊”的一声,害羞地跑了。
一边跑一边满心欢喜。
到了私塾,先生问我,“怎么迟了?”
我吞吞吐吐道:“我见到了,见,见到,见到了··”
先生焦急地问:“究竟见到了什么?”
我捂着通红的脸说:“他 ”。
先生突然紧张起来:“我的大小姐啊你可千万不能喜欢上他啊,他可是个东洋人!”
“我们是不可以喜欢东洋人的吗?那大清例律我们也不能和东洋人成亲吗?”我好奇地问。
“当然了,你放心吧,老爷会给你找个好人家的,以你的才貌必须要找很好的人才能相配。”
先生说完,我一下就高兴不起来了,像蔫了似的躺坐在琴边,左手托着下巴,右手胡乱地拨动着琴弦,突然感觉眼前一片黑,我抬头一看,原来是他,高大挺拔地站在我面前又给我鞠了一个躬,然后小心翼翼地拿出我清晨散落在他脚下的一沓诗帖,我看上面的字都花了,但他还是视若珍宝,归还的时候他问:“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是个什么意思?”
我的脸一下又红了起来,头也不敢抬地害羞说道“这是一首情诗,”说完我便想走,想了想又回头指着他手中的一沓诗帖说:“你看我的字都花了,我不要了,你扔了吧。”
说完我便走了,过了一会我就听到了一段清脆的琴声。那音律与我往日听到的不同,很奇妙也很悦耳,仿佛看到了雄伟壮观,也仿佛看到了高山流水,很坚硬也很柔软,时而高荡起伏,时而泉水叮咚,如鸣佩环,余音袅袅···在我脑海,挥之不去。
自那一面之后我便一发不可收拾,时常偷偷地跑去看他练武,有时候他看到我了就停下来深鞠一躬,然后再接着练,我们也不说话,彼此也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
那年我19岁,他,35。
3
1863年,秋。
秋高气爽,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这天父亲带着我们,当然也邀请了他一起去郊外骑马捕猎,我趁机和先生学射箭,可我先天资质太差连靶都射不到,坐在上坡和我父亲饮酒的他看不下去了,径直朝我走来,手把手地教我如何拉弓、如何握箭、如何朝一个方向射出····那是我第一次和他贴得那么近,他身上有一股不同于兰麝的木头的香味,在他的怀中仿佛能听到他的心跳声又或者是我自己的心跳声。
这时表哥从朋友手中得了一把洋枪,听说可以射到百米朝外的东西,表哥不信便和朋友打起了赌,于是便对准了我,我还以为表哥在和我玩呢,一边跳着一边挥手,只见不远处的他,神色紧张,手舞足蹈地扯着嗓门大喊,“不,别。”
随着“砰”地一声巨响,周围一下安静了起来,只见他健步如飞地抱起我,一个踉跄转身用后背替我挡住了子弹,我躲在他怀中看着他的脸色一下苍白了起来,他撕扯着嗓门问我:“你,没事,吧。”我说我没事,于是我用手抓着他的肩站了起来,突然感觉我的手一片湿润,我伸出来一看全是血,吓得我赶紧用力抱住了他,我问他怎么样,他还笑着说没事。
表哥也吓坏了,他不知道这个东西的威力这么大。父亲赶紧差人送他回府治疗,我自然也跟着回去,一路上我很担心,担心他失血过多会死。
回到府邸,父亲找了最好的大夫给他医治,听大夫说还要把肉割开,把里面的子弹取出来,我听着就觉得不可思议,父亲怕我受到惊吓就差人送我回房歇息。可我还是心有不安。
我刚回到房间,乳妈就抱着我大哭一通:“没事就好啊,吓死老身了,你这细皮嫩肉的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老夫人哪?”
我哪有心思听她哭啊,我不耐烦地说:“好了我不是没事吗,也不知道那个武士怎么样了,他要是死了我就殉情。”
乳妈吓得赶紧捂住我的嘴:“我的姑奶奶你说这什么话,你懂什么啊可别瞎说,那东洋武士能跟你比?快让我服侍你休息。”
我哪里能睡得下,一边抱住乳妈一边撒娇:“能不能去帮我打探一下那个东洋武士怎么样了,不然我真的睡不着嘛?还有以后不许嘲笑他,他救了我,是我们家的大英雄,我要让所有人都尊重他,我就知道乳妈最疼我了···”
直到深夜确定他没事,我才松了一口气。躺在床上我辗转反侧,脑子里浮现的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他教我射箭的场景,他的脸、眼睛、眼神、肩膀、胸膛···不知不觉便入睡了。
第二天天一亮我便起床连衣服都没换就偷偷地跑去他房间想看看他怎么样了?
没想到受了这么重的伤他竟然还不忘早起习武,可能是身体还没恢复,他坐在石凳上休息,我情不自禁地走过去用手戳了戳他的肩,他略有不适的回头看着我。
我顿顿续续地说:“对不起啊,我忘了你后背有伤。”
然后他咧起嘴笑了,那笑容让我有种很强烈的安全感。
他示意我坐下,我仰着头问他:“你们东洋武士都是铁打的吗?”他也不说话就低着头笑,我就更加纳闷了:“哎,你们东洋武士都像你这么勇敢吗?都是用笑容来治疗伤痛的吗?”····
渐渐的我们手舞足蹈地聊了起来,他跟我说东洋文化,说在他们国家男人保护女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跟我说一位纯粹的武士除了荣誉之外,必须拥有忠诚、勇气、诚实、怜悯之心,我在他面前也毫无遮拦地批判我的父亲,严肃、苛刻;我的先生,顽固、守旧;我的乳妈,是个胆小鬼···就像个天性被释放出来的孩子一样,在他面前肆然开朗,指通一气。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总是主动去找他,带他去我的私塾、琴房、书画房,我们一起交流、学习着两国文化,我教他习字读诗,他教我日文。
经过一段时间的了解后,我越加的敬佩他,他虽然是个武士,却很爱学习异国文化,他会说好几国语言,懂音律会弹琴奏曲,也喜欢中国字,并且一笔一划地练习“侍”,我问他为什么总写这个字,他说这是他们武士道精神。
4
1863年,冬。
外面下着好大的雪,屋里确是暖烘烘的。我让他坐在火炕旁,我要给他作副画像,他突然说,等一下,只见他起身把火炕搬到了我身旁,然后转身回到原地笔直地坐下,宛若一尊大佛。顿时我的手暖烘烘地作起画来笔墨横姿、一挥而就。
待我画好之后,他就急忙跑过来看,他说:“天哪,我是在照,镜子吗,哪里有人,能把人,画得这般相像?”
我得意地说:“本小姐妙笔生花,栩栩如生,笔底春风、江山如画,尽收眼底。”
他好像也没听懂,只知道要表扬我,连连赞赏,就一个字“好,好,好好,好好好···”不过他的中文进步很大,在我的悉心栽培下,他会写“爱”这个难度极高的字了,但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是一个很好的字。
但凡只要提起笔,他都会情不自禁地写“侍”字,我一边给他研墨一边跟他说,这个字在我们这里是“侍奉”的意思,是一种地位的不平等,就像张伯要侍奉我父亲,我的乳妈要侍奉我一样,可是我并不喜欢这样,我希望有一天我和我的父亲还有张伯、乳妈等很多我们喜欢的人能坐在一起吃饭,能平等地相处。
他听后突然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对我说,“总有一天会的。”接着他放下笔,走到飘着雪花的窗户边,若有所思地说,“就像我们国家的女人是没有地位的,但我不这么认为,我会努力让她们变得有地位。”他说起这话的时候语气坚硬,眼神放着光芒,左手紧握着武士刀柄,一片雄心壮志,仿佛接下来就是一场硬战。
我后来才知道他回国的数十年里一直在为这个目标努力奋斗直至战死。
5
冬去春还,天空渐渐放晴,一片蔚蓝,屋檐上的雪也融化了,到处是滴滴答答的声响,很是清脆。柳树也开始抽新枝了,鸟语花香,他还是和往常一样早起习武,我望着他身旁含苞待放的红梅,不禁感慨了起来:“寒梅最堪恨,长作去年花。”
他好像听到了我的哀叹,停下来轻轻地走到我身边,默默地陪着我,我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株红梅伤感地说:“我父亲独爱梅花,便让人在庭院角落里种满了各种梅花,我出生那年正值春初,天空还飘着小雪,父亲说我的皮肤鲜红透明,像极了院里的红梅,冰清玉洁,不畏风霜。便让人寻了一株姿态典雅的红梅,种在了寝居前,每年花开之时便是我的生辰。母亲生我时难产而亡,每每我生辰的时候,父亲总是在夜深人静之时坐在这棵红梅树下怀念我的母亲,再过几日便是我二十岁生辰,父亲一定又会过来对母亲说要给我寻如意郎君,让我早些成家。”
说着说着我便愈加感伤,他担心我着凉便把外袍脱了下来披在了我的身上。
我问他:“你在你们国家成亲了吗?”他笑着摇了摇头,我又问:“那你有喜欢的女子吗?”他望着我许久没有作答,忽然一阵冷风刮来,他关心的说:“起风了我送你回屋吧,不要着凉了。”
他刚要转身我便抓住他的衣袖害羞地问道:“那你喜欢···呃,那你喜欢···喜欢···这株红梅树吗?它可是跟我同年同月同日生?”
他点点头笑着说:“在我的家乡有一种叫樱花,也是开在每年的初春,花开的时候很美,仿佛整个世界下起了粉红色的雪,如果有机会我带你去观赏。”
说着他神情开始有些失落,我便问:“你的家乡离这里很远吗?”
他示意我跟着他走,然后牵着我的衣袖带我来到庭院墙角高处,只见他站在矮石墩上将我抱上围墙,双手扶着我的腰说:“看见那条江了吗?我的家乡就在江的对面。”
我能感觉到他说这话时的神情专注而又向往。我说:“那一定是个很美的地方,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汹涌澎湃的江潮呢?”
他的思乡之情油然而生,说:“那是一个美丽的岛屿,那里有潺潺溪流、青青草地、鸟语花香。那里人人平等,男人晨起习武,保卫家园;女人织布做饭,相夫教子;孩子们读书、嬉戏···到处都是一片祥和。”
“真的吗?”我用向往的眼神追问。
“真的。”他坚定地说。
“我如今二十岁了,可以成亲生子了,你,娶我如何?”我目若秋波地看着他轻声问道。
上一秒还在微笑的他突然表情变得庄重了起来,若有所思了片刻,一边抚摸着我被风吹乱的头发一边温柔的说:“我始终是要走的,我不属于这里。”
“我知道,我可以和我父亲说让他允我去你的国家。呃,我还可以学习你们国家的女子织布做饭、相夫教子,我想和你一起生活,你,愿意吗?”他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眼眶有些微微泛红,许久他点了点头。
我像是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又像个孩子般开心地躲进了他的怀里,他本能地抱住了我,用下巴轻轻地贴在我的头上,嘴里喃喃自语:“这江头的浪潮翻滚地厉害,若能平了这江潮我定娶你。”
没过几天便是我的生辰,那日阳光明媚天空格外晴朗,府里上下热闹非凡,像极了他第一天来我家的情景。院里百花齐放,红梅暗香。当时时局动荡,父亲吩咐只在府上简单操办一番,邀请了几位挚友当然也有他。
我兴高采烈地跑去找他,顺手折了一枝盛开的红梅闻了闻,心情大好。谁知路过堂前的时候隐隐约约听着父亲说,他的家乡来人寻他回去,需要立马动身。
我一下子像丢了魂似的变得有气无力,一个人静静地靠在廊檐下坐着发呆,手里还捏着那支鲜红的梅花,但是心早就飘去了远方。
突然听到耳边有人呼唤,我这才缓过神来,只见他冲着我笑,我立马站起来将那束红梅塞到他手里后将他抱得紧紧的,好怕一松手他就不见了。
他也紧紧地抱住我,过了一会用低沉的声音说:“我要走了。”
我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撒娇地说:“今天是我生辰,过了今天,带我一起走好不好?”
他没说话,只是用手轻轻地给我擦干了眼泪,又给我捋了捋散落的头发,最后将我抱入怀中,许久。
傍晚,宴席上父亲问我:“可有所好?”我说:“我想问您索要一物。”父亲哈哈大笑:“今日你要什么都应允。”我指着父亲身旁的人说:“我要他!”
“放肆!”父亲大怒,随后站起来向武士鞠了一个躬说:“小女年幼,口出狂言,还请见谅。”
“父亲,我已经长大成人了,您不是一直要给我找个好归宿吗?我今生非他不嫁!”我扯着嗓门对父亲说。
只见父亲火冒三丈:“胡闹!你知道你们年纪相差多少,你知道你们来自不同国度,你知道他是···”父亲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你知道你们之间隔着多少千山万水?总之你们不能在一起,他属于更多的人!”
“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他忽然站了起来理直气壮地对父亲说了这句话。
“简直胡闹,我的女儿年少无知,你也跟着糊涂吗?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你有你的使命,你不可能只属于她一个人,你们之间隔着不可逾越的江河,如今那江头的浪潮越发翻滚的厉害,你如何能做她一人之夫?”父亲既生气又万般无奈地撕扯着嗓门。
当时二十岁的我天真烂漫,丝毫不懂得父亲这段话的政治要领,只是觉得两个人若真心相爱便没有什么可以阻挠。于是满怀希望地信口开河了起来:“我不嫌弃你的身份,也容许你三妻四妾,甚至不要名分,倘若这条江阻碍了我们,大可以填了江铺成路,还可以在两边种满红梅,我想你的时候便骑着马去寻你,花开的时候我们可以在梅林间散步,可好?”
只见他犹豫了起来,我深情地望着他,半天也没等到我要的答案。
父亲很生气,甩手就走,生辰宴不欢而散。乳妈劝我也被我打发走了,就只剩下我两傻傻地站在原地,相互凝视着对方,许是酒劲起了,我有些发晕,撒娇地伸开双臂,有些站立不稳,他立马跑来紧紧地搂着我,忽然他大笑起来,笑的很放松。
我说我喝醉了才敢和父亲说这般话,说完头便有点晕忽忽的,随后他将我抱起送回房间,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之中看到他在抚摸着我的脸,当他亲吻我额头的时候,我实在按耐不住胸口的躁动,双手用力搂住他的脖子,互相亲吻了起来,也许是真的喝多了,那晚我如痴如醉,但直至今日依然记忆犹新,躺在他怀里的那一刻是我从未有过的温暖,仿佛天地万物都是静止的,又仿佛整个世界都是我的,我多想时间能定格在这一刻啊,让我永远停留在他怀里,可是人间美梦总是稍纵即逝。
第二天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竿头,大片大片的阳光照在我的脸上,那刺眼的光芒让我无法睁开双眸。我用手揉了揉眼睛懒散地坐了起来,发现床边有一封信,心里想一定是他给我写的情书,往日里我总让他多习字多读诗,笑话他不会写情诗,想到这便咧着嘴笑了起来。
当我打开这封信的时候才知道他已经走了。
“海子,当你打开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因为我实在没办法和你亲口去说我要离开你,我不知道把你留下是对还是错?但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孩,我此去前路坎坷,不忍你承受任何风波和苦难,此刻我的内心是万般痛苦的,可正如你父亲所说,我有我的使命,请你给我十年时间,等我平息浪潮,我定归来娶你,若我食言,请忘了我,好好生活,来生再给我赎罪的机会,永远爱你。”
看完信后我哭了几天几夜。
1864年春,他走了。一转身,便是一生。
6
他走后没多久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次年生下一女,取名思君。
此后数不尽有多少白天黑夜都是在思念与泪水中度过,白天我站在江边眺望,眼睛里充满了期望,不知江的那头他过得可好?夜晚我在梅树下赏月,不知他是否也会在月下思念我?
就这样日复一日,女儿也渐渐长大,日子过得清静平和。
直到1877年春,一天,从父亲口中得知,他武装叛变,举兵失败,身困鹿岛,四面楚歌。我像发了疯似的恳求父亲设法救他。
父亲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是他的使命,每个人都有他的使命,你救不了他,倘若能救,13年前他便不会离开,万般皆是命哪!”最后我恳请我的父亲调兵护我和思君前去见他最后一面。
一路上我惴惴不安,就在船只即将抵达的时候,我得知他兵败剖腹的消息,瞬间就哭晕了过去,等我睁开眼时,我已躺在了床上,眼前是一位穿着丧服的东洋妇女,她见我醒了,嘴角便展露了一丝笑意,但是脸色依然惨白和伤楚。
她叫美和子,是他回东洋后娶的妻子,很是端庄美丽。
美和子说,我一来她便知道我是谁。我哭着说:“我想见他。”一字一句嗓音都哭哑了。
她也很悲痛地说,按照他们国家的规矩,他的尸体要送去给天皇处置,不过随后会有贴身侍卫将他的遗物和遗言带回。
我又忍不住哭了,连喘气都很费力,好一会才缓过来,美和子带我去他的书房,我一进门就感觉到一种似从相识的味道,书房的格局和摆设跟我当年的一模一样,就连那株红梅以及摆放的位置都分寸不差。
她说,他生前几乎是在书房度过每一个夜晚,成亲十多载,他从未踏进过她的房间,他们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是为了政治而联姻,他的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人。
她边说边打开一个箱子:“这是他最珍贵的东西,从来不让人碰,他每天晚上都坚持给你写一封情书,如果我没算错的话,现在一共有5119封。”
我颤抖着双手摸着这些信,旁边还有折叠起来的一沓稿纸,我打开看竟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被风吹落在他身边的那一沓诗帖,一张不差地整整齐齐地摆在这里,上面的字迹已然模糊,唯有那张“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被描绘的清清楚楚,摸着字印像是不久前才描过的一样。
睹物思人,我的眼泪不停的滴在了纸上。接着我又看到了最底下那张我们的合画,时光仿佛又回到了13年前,那年冬天下了好大的雪,而我在书房里给他作画,画好后我便偷偷的把自己也画了进去,坐在他的旁边挽着他的手臂,宛若一对新人。
这一幕仿佛就在昨天,却又是那么遥远,如今沧海桑田。
不一会他的贴身侍卫赶了回来带着他的遗像说:“夫人,天皇说会厚葬主公。这是主公身上唯一的遗物。”说着便拿出了一张照片大小的我两的合画。
美和子接过这张巴掌大小的合画交给我说:“他用小纸无数次临摹那张大的画像,有一次我跟他说这个女子很美,他扬起嘴巴说是的,她的头发总是被风吹乱,但还是很美。一说到你他便很开心,这是我和他生活十余年唯一的话题。”
“我到的时候主公半跪在地,右手紧握着武士刀插在地上,左手摸向怀里,后来我们把手掏出来才发现是张画出来的相片。”侍卫悲痛地说。
“临终前有说什么吗?”美和子抽泣地问。
“他一直念叨着:孩子孩子···,潘舒宜。”侍卫说着说着声音低沉了起来追问:“夫人是否有孩子?”美和子一边抽泣一边羞愧地低下了头。
只有我知道他口中的海子,是他给我取的名字,以汝之名,冠吾以姓,原来他从未忘记过,只是这一生,也只能到这了。
我含情脉脉地望着他的遗像,顿时泪流满面。
丧礼结束后,美和子跟我说她要殉葬,她是战败者的妻子,不应该活在世上。
我紧握她的双手说:“他没有失败,他只是用另外一种方式赢来了和平、赢来了自由、赢来了平等,他没有输,他是一位大英雄。他把心给了我,却把生命奉献给了他的国家,他对国家是忠诚的,你不需要殉葬,你跟我走吧,带着剩下来的武士和他们的妻儿们,去我的国度,重新生活。”
美和子松开我的手后反过来用双手紧紧抓住我的手说:“我想和他在一起,他爱了你十几年,我也爱了他十几年,我希望你能成全我,让我先下去陪他,你还年轻,好好抚养你们的孩子。”我突然觉得我无法拒绝眼前这个女人的请求。
准备回国前,我想看一看他曾经生活的地方,他誓死保卫的家园真的很美。
他的侍卫说:“您一定没有见过樱花吧,我带您去看看主公生前种的樱花林吧。”
我看到了他曾经跟我描述过的景象,也看到了他说很美的樱花,又仿佛看见他在樱花下向我招手,那笑容一瞬间暖了我忐忑不安的心,我激动得跑过去刚准备用手触摸,他便不见了。我湿着眼眶,一路追寻,回忆不断。
“姑娘,您脚下站的这里原本是一条江,不知从何时起,主公经常站在江边,一动也不动地眺望着远方,眼神里充满了期待,一待就是一整天。有时深夜了还站在这里,后来就下令所有的武士每天早起一个时辰用来填江,铺成路并且在路的两边种上这种红梅树,这树只有中原才有,但主公很是喜欢,每到初春,道路两边红梅绽放,清香怡人,他就分外开心,骑着马闻着芳香一路驰骋到路的尽头,然后站在尽头继续眺望着江的那头,眼神里是数不尽的惆怅。他时常望着这红梅发呆,他说这花像极了一个人,我想那个人大概就是您吧。”
我骑上马,沿着这条路狂奔,仿佛看到了前方他在向我招手,我疯狂地追,却怎么也追不上他,跑了许久才到尽头,我站在路尽头的江边,仰起头,张开双臂,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都是他的面容,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他不顾一切救我的情形,他与我并肩在梅树下听我吟诗的情形,他扶我上墙头观看江潮澎湃的情形,那晚我躺在他怀中缠绵悱恻的情形····
渐渐地,我的脑海开始模糊了起来,只记得头顶是一片阳光明媚,他来的那天阳光明媚,走的那天也是阳光明媚,我希望他娶我的那天、往后余生在一起的每天都能像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样,晴空万里,阳光明媚。
他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看到他笑了,我便好了。模糊之中,我看到他在向我挥手让我回去,然后他的笑容便随着江水渐渐逝去。
我睁开双眼,用手遮了一下那刺眼的光芒,擦了擦眼角的泪,心想,今天也是一个的阳光明媚的日子。
周围很安静,我仿佛听到了我的心跳声,又仿佛是他的心跳声。江水还是一望无际,只是死一般的沉寂。我不禁感叹:“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
“你走后我为你生了个女儿你可知?”
“这些年我又长了一番模样你可知?”
“无数日夜我想你到无法呼吸你可知?”
“多少回梦里都梦见你娶了我你又可知?”
“你可知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7
大家好,我叫“忆江春春水”。本故事纯属虚构,请大家不要条件搜索和角色带入,尊重历史,也尊重创作(原创),谢谢。
我以前听说“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的时候是嗤之以鼻的。 我以为海有舟可渡,山有路可行,此爱翻山海,山海亦可平。也坚信“郎心自有一双脚,隔山隔海会归来”。 后来我才知道,在跋山涉水时,在渡江越岭时,早就失散,再不复还。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山海亦可平,难平是人心。
有网友在问:“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出自哪部古典?
其实这是一首现代人做的诗,据我所知,那年在清华池边,一名男子为追忆所爱之人,有感而发。
原诗: 曲曲池边路,春来少人行。
含水芙蓉叶,春去气犹清。
夕岚分彩翠,高树藏莺声。
乍向风中看,花落更分明。
徘徊觉露冷,清宵月影横。
泠泠砭肌发,疑是晓寒生。
一望可相见,一步如重城。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后来他在很多年后才把这首诗送给他心上之人,心上人看后,默默地在纸上回复:往后青山灼灼,星光杳杳,秋雨淅淅,晚风徐徐,都不及你的 慢慢吞吞,,,开玩笑开玩笑,重来一遍:往后青山灼灼,星光杳杳,秋雨淅淅,晚风徐徐,都不及你眉间的日月······星辰。
你达达的马蹄声是个美丽的错误,你不是归人,只是个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