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对于程天昊的记忆是从5岁开始的。
那天，小姨刚从外地回来，兴致勃勃的带着我们一起去山坡上烤火腿肠。我欣喜地站在边上拿着一根火腿肠边嚼边看他们烤着，嚼得吧叽吧叽响，一脸的轻松愉悦。看着程天昊满脸黑灰和眼泪，我忍不住哈哈大笑：“程天昊是个大笨蛋。”
程天昊“哼”了一声，抹了抹脸说：“有本事你来！”
“烤就烤，谁怕谁！”我一口吞下半截火腿肠，瞟了他一眼，然后昂首挺胸地过去了。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气势，虽然我不是壮士。
没想到，我刚过去蹲下，程天昊就把火升起来了，火苗窜得老高，吓了我一大跳，手一抖，火腿肠就掉灰里去了。我哭丧着脸，叫：“程天昊，你干嘛吓人！”程天昊得意地斜着小眼睛对我说：“哼，真是个大笨猪。”
我咬牙切齿，忍无可忍，站起来就没头没脑得朝程天昊一脚踢去，结果程天昊脚下打滑直朝着山坡下滚去。我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我听见程天昊在我耳边喊：“小晰，小晰，你醒醒，我不吓你，不笑你了还不成吗？”
妈妈边给程天昊抹药油边训我，程天昊却争着帮我辩解，阿姨，小晰不是故意的。我瞪他一眼，口蜜腹剑的家伙。
那年，我5岁，程天昊6岁。02
程天昊是村里的孩子王，总带着我漫山遍野跑，教会我很多那时我不曾知道的东西。
他带我到山坡上去摘杏子、李子。带我到地里去挖野地瓜。带我一起去捕鸟，甚至去玩蛇。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这种软绵绵滑溜溜的冷血动物。铁青着脸看着程天昊把蛇绕来绕去，还有他那一脸鄙视的表情。
那个时候，日子疯疯癫癫地过地很快乐。
我也常常和程天昊的姐姐程天微一起出去卖冷饮。当然，也有程天昊。
每次出去时，程天昊和微微姐总是左手右手都提得满满的，却不要我拿一点儿。我去帮微微姐拿东西，程天昊劈手就抢过去，还一脸轻蔑的说：“就你那小身板，自己能走好就不错了，谁敢奢望你拿东西，我可不想到时候还背个死猪回去。”
我狠狠地瞪他一眼，这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微微姐就在旁边高深莫测地笑，笑地我心里都发毛。
那年，我10岁，程天昊11岁。
03
我是那种山里面随处可见的野丫头。程天昊则是那种调皮捣蛋的坏小孩。不让大人省一点心。
长大后，程天昊还是一副痞子样，我却一点也不在乎，还是整天和他闹在一块儿。
程天昊不喜欢学习，却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就迷上了画画。
老师在上面讲得唾沫渣子乱飞，他却在下面刷刷几笔，将老师勾勒得惟妙惟肖。
他的学习成绩一塌糊涂，总是和一群小孩混在一起。可不得不承认，程天昊是聪明的，脑袋瓜子转得贼快，只是他不愿意学习。
所以，每当何阿姨骂他笨，他满脸无所谓的时候，我都会跑得远远的，那样的他，让我的心，很沉很沉。
我总是对他说，程天昊，你又不笨，干嘛不好好学习？
程天昊总是揉揉我的头发，笑嘻嘻的说，只要小晰好好学习就够了呀。
他很不以为然，心，就突然有些冷。
期末考试快要到了，我忙着复习功课，没有再和程天昊一起疯疯癫癫的玩了。
程天昊就是那个时候不见的。
那天刚考完，我回到家。就看到窗台上一封信和一幅画。
画的是我，是我吃着冷饮傻笑的样子。
白色的信纸上，只有短短的几行字：小晰，我走了，不能再陪你玩了，你要好好学习。
泪怦然滑落，我吓了一跳。
低头看着信纸上的泪渍气得牙痒痒。我抬起手胡乱地擦了擦又快要掉下来的眼泪，心里想的是：程天昊，要是让我逮到你，你就死定了！
程天昊就这么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
那时只是觉得怅然若失，只是觉得那个假期有些无聊，然后依旧蹦蹦跳跳地上学，连想他的多余时间都没有。
我是不是很没良心。
03
再见到程天昊是初一下学期，学校的游园活动上。
那天我刚从教室里出来，就听到舞台上传来干净柔和的声音，唱着陈小春的《独家的记忆》。
心突然被高高揪起。那是程天昊，是程天昊那个混小子。
两年了，他长高了，也变帅了。可是眉眼处依旧有着熟悉的影子，让我一眼就认出了他。其实准确的说应该是：他化成灰我都认得。
我就静静的站在台下，看着台上的程天昊静静地唱歌。眼泪哗哗啦啦地往下掉。
他的目光若有若无的飘到这里，而我直勾勾地盯着他，生怕一眨眼他又不见了。
一首歌唱完，台上台下都叫好，我愣愣地看着他走下台没入人群，然后不知道该干什么。
活动结束后，校长用浑厚的声音念到：下面有请学生代表八年级1班的程天昊同学上台发言。
看着他在阳光下懒懒的样子，我莫名的想唱歌。
也许很久以前，我就有些喜欢他了吧。
散会了，我满操场的找他，还是没看到。好不容易见到，我不能再让他从我眼前消失。
我脑袋一充血，就站在操场上大喊：“程天昊！程天昊！”
吼得声嘶力竭，我弯下腰狠命地喘气。突然一只手拍拍我的肩膀，懒懒的声音在头顶上方传来：“你找我？”
我吓得差点跳起来。
“呃，对。程天昊……”我望比我高出一头的他，一时间不知所措起来。
“小晰！”程天昊一下子就认出了我，似乎很高兴。他揉了揉我的头发，说，：“你竟然也在这个学校。”
看着他的手，鼻子突然间有些发酸。这幅画面这么熟悉，有多久，程天昊再也没这样宠溺地揉我的头发了。
我哇的一声哭出来，断断续续地说：“你…你这个大坏蛋！走也…也不和我说一声，回…回来也不告诉我…还有，总是弄乱我的发型……哼！”
程天昊好笑地拉了拉我的袖子：“别哭了，别哭了。小晰，好丢人啊。”
05
重逢了程天昊，我真的很高兴，也许不只是高兴。
15岁的程天昊，已经长成了一个翩翩少年。有着俊朗的脸，清澈明亮的眼神和乌黑得有些过份的头发。现在的他，温暖而安静，不再如小时一般整天闹个没完。只对我，有时仍邪邪的像个坏男孩。
我轻轻的笑了，只对我，这个词好像很暧昧。
程天昊的身边总是有很多女孩，对他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围着他团团转。他脾气很好，从不对女生发怒，只是笑笑。
他笑得时候很好看，如沐春风的笑容像冬日和煦的阳光，绽放在脸上，一直温暖到人的心里。
程天昊对她们笑的时候，我的心里就醋醋的。
我还是喜欢和他一起玩，在他面前胡闹，不管我怎么捉弄他，他从来不恼。只是笑笑地说，小晰好像比我小时候还调皮呀，那不如我们一起去玩蛇吧。
这个时候，我就会大叫一声跑得远远的，而他总是在后面哈哈大笑:“小晰还是个笨蛋！”
06
我和程天昊是种什么关系呢，就小时候来看，勉强算得上“青梅竹马”吧。嘿，这个词儿有意思，好浪漫呀。
我正傻傻地想着，程天昊过来敲了敲我的脑袋：“想什么呐，都快流口水了，丢人啊。”
我惊觉地站起来：“没什么没什么。"
笑话，这种事可不能让他知道。
“嗯？”程天昊上上下下地打量我，“小丫头片子就心事多。”
“好啦，我跟你说。我就是在想啊，你皮肤那么好，煮来吃肯定很香吧，那可是纯天然的猪八戒！哈哈哈哈……”说完，我一溜烟的跑出去，并状似无辜的对他喊，这可是你让我说的。
气得程天昊在后面干瞪眼，你这个坏心眼没良心的丫头。
是啊，程天昊，我好没良心的。那你还会和我一起玩吗？
我懵懵懂懂地一直不懂我对他，他对我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有次和朋友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程天昊也在。
第三局的时候，程天昊输了。江子问了个不怕死的问题，你有喜欢的女生吗？这类游戏基本就是用来侃八卦的。
程天昊眯了眯眼睛，状似在思考问题。
江子似乎觉得问得有些直接，干笑了两声，那我问你最欣赏的女孩是谁好了。
我满脸黑线，这个，有区别吗？
却，还是隐隐的期待着他的答案。
“当然是小晰啊，小晰那么乖。是吧，小晰？”程天昊眨眨眼睛看着我。“是啊，是啊。我也最喜欢天昊哥哥了。”我配合着一脸夸张的叫。
“那，和你总在一起的男孩是谁啊？”程天昊不屈不饶的问。
“同学啊，怎么了？”我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忽然醒神：经常走在一起？那程天昊经常注意到我吗？想到这里，我心里小小的雀跃，脸开始慢慢地烧起来。
我抬头看着他，笑盈盈的，表面上还装作玩笑的样子说，我最喜欢天昊哥哥嘛，嘻嘻。
江子做呕吐状：“你俩够了吧，可真恶心。”
程天昊哈哈大笑，我却笑不起来。
就突然想起了【放羊的星星】里，当夏之星满脸认真地对仲天琪表白时，却被仲天琪当做玩笑，直夸她演技好。是不是有一天，我对程天昊表白，也会是这样的结果。
一恍惚，我输了。
我选择了真心话，我怕我选择来了大冒险，万一程天昊让我去玩蛇怎么办，那岂不是死定了。
程天昊问:“放假后和我们一起去爬山吗？”
“如果我爬不动你会等我吗？”我反问。
“不会。”程天昊扔出两个字。我垂下了眼眸。他看着我，很认真的说：“小晰，我拉着你，我们一起往前跑，如果你跑不动了，我就背着你往前跑，好吗？”
眸里流光溢彩，程天昊整个人要命的生机勃勃起来。
这，算是他的承诺吗？我的心，急跳如鼓，刹那间繁花开遍。
07
可是，还没等到放假去爬山，程天昊又要走了。
那年冬天，格外的冷。
程天昊把我拉出去，说:“我快要毕业了。”他看着那些在渐亮的路灯下飞舞的细碎雪花，习惯性的眯起眼睛：“小晰，我要去广州了。”
我没有留他，也没有哭。
我笑笑，想起《阿飞正传》里，张国荣说过，有一种鸟，天生没有脚。它的一生都在飞啊飞，累了在风里睡觉，一直到死才能落地。
就突然觉得程天昊就是那只不停歇的鸟，永远都在飞，丝毫不给我喘息的机会。我累了，追不上，也找不到他的方向。
我努力让自己融入你的世界，却发现，原来我一直在梦外。
程天昊走了，没有留一封信，也没有留一幅画。就这么毫不留情干脆利落地走了。
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失落感，没有人再在我的面前提起他，似乎他的存在就像是我的记忆灵台，我紧紧地守护着，任何人都不能触碰。
08
似乎有段时间总是停留在一个人的文字或是影像里走不出来。
我喜欢上了看那些忧伤挣扎的文字，喜欢上了听那种不哭都觉得对不住自己的歌，把我整个人地气质提升到如林黛玉一般的多愁善感。虽然我没葬过花，虽然我也没哭。
那天，看到张爱玲写的一句，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
橙黄的灯光，摇晃的树影，清冷的街道。那样的环境下，我就突然间泪流满面。是的，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再怀念，也回不到过去。
可能年少的心太柔弱，经不起风，经不起浪，更不懂爱情。才会弄得一身伤，却又至死不悟。爱是对的，错的是我们还没学会爱。
就像谁说的，爱情需要一些忧伤和一点戏剧性的结局，那样才显得朦胧而珍贵。就像谁唱的，太美的承诺因为太年轻，但亲爱的那并不是爱情。
我承认自己最软弱的地方就是舍不得，就像程天昊出现在我的世界又消失。我只管莽莽撞撞地往前走，开始把握不住方向。
我们的确都还太小。
生命中不停的有人进进出出，留下了或深或浅的记忆。有时候人总忽然就消失了。故事还在，情绪还在，只是那时那刻的你与我不在。所以浑身充满痞气的陈小春才会深情地唱着，喜欢你，是我独家的记忆。
那些曾经存在的，曾经遇见的，曾经经历的，都是我独家的记忆。任凭时光荏苒，岁月流逝，都没有人可以从我的身体里将这些记忆抽取。
可惜的是，我们再也没办法回到过去。
程天昊，从那年的五岁到你离开的十五岁。陪伴十年，我终于还是失去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