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9
于凡这几天颇有些苦恼。
庆春以为自己年纪小,把他推给薄荷和梁晓。而李妤离开冀东之前,薄荷就因为李妤的表达开始有意疏远他;庆春在白翎等舍友们的哄闹撺掇之下,依然对于凡保持着仰视,她一直以学长、师哥来称呼他,始终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一个距离,既不会生分到伤害于凡自尊心,也不会比她认为的兄妹关系再进一步。
这次之后,一连几个周末,她都约梁晓和于凡一起出来。庆春对梁晓叫做“姐姐”,私下里对于凡却以“嫂子”来称呼她,有时候连带薄荷一起,也是这样。她叫她们“嫂子一”、“嫂子二”,总而言之,她在清晰地表明她和他的关系,也表明她和她们的不同。“我比她们小好几岁呢!”
梁晓一如既往地活沷、俏皮、睿智,换下军装没多久,她已经适应她的“大学生”身份了,依然白暂略有雀斑的面庞,有些棕褐色的头发,再加上攻读外国语所浸染的“国际味”,有了一些混血或亚裔的味道,这也是于凡和庆春经常打趣她的地方。“你去验血吧,看看到底……”
“呸呸呸……哼!”
于凡在她发出这个字的时候,总会有些时空交错的感觉,但还是清楚地感到,她长大了,而庆春摆明是要把自己推到她那边了。这是所谓的再续前缘么?他的心仿佛一下子复苏了。梁晓迎新之后,于凡就经常来看她,在庆春把他“介绍”给她又动用“有求必应”表明关系之后,一种巨大的“补偿感”开始莫名地涌现出来……他在无意识中似乎很想把他们遗漏的那些年都补回来。然而,或者是梁老师的家教,让她好像刻意要保持矜持。
“我爸说刚入校就谈恋爱不太好……”
“我只是想见见你啊,你想那么远干什么啊。”
“真的么?”
“真的。”
她便依然不冷不热,不远不近。他觉得。
他来宿舍找她,往往是别人先出来,“梁晓等下就来。”
“梁晓,于凡来找你。”她在宿舍里踌躇着,见?还是不见?想想,再想想。她把头发拢起来又散开,左看右看不合适,“哎呀,烦死了!”
他在教室等她,不来。再等五分钟,五分钟过去,再等十分钟,十分钟过去……等待的时间真是漫长……她还不来,再等一分钟就回去……好了,不计算时间了……
她来了,没心没肺地笑着:“你还在啊,我以为你早走了呢!”
他有时感觉挺不平衡,古人似乎说过,谁动心多一些,谁就输了,如果爱情也可以分输赢的话。他有时讨厌自己,何时变成这样!无原则,无底线!偏偏又从苦涩里觉出甜蜜,“这是我的选择啊!跟别人没有关系,没有人逼你。”
等她,变成了比上课还重要的事情。
初秋唱到晚秋,蝉儿渐息了鸣叫,叶儿开始黄了,她已经渐渐接受有这么一个人在等她……秋日的连阴雨最是腻人,她却最喜欢不带伞。他在雨里等她,送了伞给她,第二天又不知丢到哪里去。
他和她共一把伞。雨下大一些,要紧走,他就牵她的手,已经不是当年掰手腕的感觉了。
两个人都开始脸红心跳,她把伞放低,伞檐遮住脸,低低着头,谁也不想见。
偏偏冤家路窄,对向遇到简桦和张蔚。
“我可把你抓到了!请客!请吃糖!”
“别人认不出你来,我们可认得出!”
她羞红了脸,想要挣开。雨依然下着,他握得更紧。
李妤的信又到了。
“花城的冬天终于来了,虽然南方的冬天不是那么冷,但是雨特别多,空气总感觉有些潮,湿答答地使人难过。我这个身体大概是北方制造的原因,不太适应这边的气候,鼻炎又犯了。一连好多天,我都在感冒、康复、复发中度过……凡,你寄来的资料我有些看不下去了……”
“凡:有一件事情不知该不该对你说,也不知该怎样对你说。它在我心上压了好久,我还是下不了决心。算了,我还是不说了,荷姐会告诉你一切的。……近来家里状况不好,哥哥的事业很不顺利!升职的希望不大。父亲的病似乎又加重了!我真希望有更多力量能帮助他。……唉,我还是再说一些吧。我想我不得不向现实妥协了。凡,你无论如何不要笑我,不管我做什么决定。你是个有抱负的人,而我己经渐渐开始流俗了。希望你坚持你的梦想,勇敢地走下去。”
3-20
薄荷似乎又“回心转意”了,她已经好久不像今天这么热烈了。于凡去她学校找她的时候,她好像正遇到什么高兴的事情,她看到于凡的时候,一瞬间神采飞扬起来,她甚至不是跑而是飞到他身边的,一叠书笺在她背后扬升起来——粉粉的,似乎是李妤惯用的那种。
“哎,你东西不要了?洒了一地!谁来帮你收拾啊!谁找你啊,没见过你这么积极!……”
她并不理她的唠叨,“董梅——你帮我收一下啊,我出去一下。”
“是他——啊……”董梅的视线沿着她的背影追出来,在末端碰到于凡,便对他笑笑,于凡挥挥手,算是打了招呼。
“你来了!冷不冷?”她热切地望着他,那神态仿佛是只要他说个“冷”字,她便会把他捧到手里含在口里暖热一般。
“不……冷。”于凡搓搓手,又揉揉耳朵,之后整个人就似乎融化掉了,只剩下傻呆呆地望着她的笑脸,她身上有一种圣洁的光辉散发出来。于凡感觉到整个人都被那光照着,从心底一直暖上眉头来。魂灵儿也随着言语时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弥散开去,化作轻盈的雀儿跃上枝头,直向云霄飞去。
“傻瓜!那到底是冷还是不冷啊?”
“呵呵……”他也不再辩驳,由她牵着袖子向外走去。
路灯已经亮起来。
“我们去逛夜市,好不好?”
“好!”
“那我们去夜市上吃东西吧!”
“好!”
“吃你啊——”
“好!”
说是夜市,其实并不存在真正的市“场”,那是湖北岸到火车站之间划定的一段街道,在晚上七时之后就不再允许机动车通行,其实对于冀东这样的中小城市而言,本也并不存在持久的交通高峰期。绝大多数的时候,四轮和三轮、两轮的交通工具以及行人都是一起共享着同一个路面。
夜市上塞满了各式各样的杂货。眼花缭乱的种种商品里,大多数是我们这个飞速发展的国家所制造出来的质量不那么过关的产品。也有些好一点的,有一个专有名词——叫做“出口转内销”,那是在出口的过程中才被发现质量不过关的,而不是在准备制造它们的时候。两个人沿街走着,挤着。手持电喇叭反复播放的录音以及大嗓门老板有腔有调的吆喝,夹杂着不明所以的游戏机配乐和不知语种的加油叫好声一起涌过来,再过去就是烧烤摊的炭火箱上发出的滋滋啦啦声。膀大腰圆的厨师傅,手脚利落地撒着调料,油脂落在炭火上,升腾起一片片裹着孜然和辣椒味道的白烟……白烟的背后还有扎着围裙的老板娘,多半是包着水饺或是煮着拉面……冀东是个五省通衢的地方,饮食自然也是如此。
这种热闹相对于学校的安静,是另一种不同的风景。薄荷像个充满好奇的孩子一样东看西看,仿佛一切都是那么新鲜而从未所曾见闻的。
但“热闹是他们的”,于凡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听见,甚至也没有嗅到什么味道,他的一门儿心思都在薄荷身上。从一踏进这条街,一扎进人群里,他的神经就开始紧绷起来。他的右手始终揣在兜里,紧紧地握着薄荷的手,直到攥出汗来也不肯松开,他生怕她走散哪怕一步——那是个手机还叫大哥大的年代,除了握紧她的手,他别无选择。
他们在一个小小的面档前停下来,这里似乎比较安静。档主并不是大师傅常见的那种体态,他瘦小,还戴着眼镜。汤锅里不断升腾起热气,他的眼镜就总是白茫茫一片,摘下来擦擦,戴上,再白茫茫,再摘下,再擦擦……
两个人只点了一份水饺。算不上好吃,似乎也没有煮熟。于凡望向眼镜档主时,他也正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的反应,充满了需要被肯定的期待。于凡强忍着再吃了几个,终于还是停下来,他明白这边为什么比较清静了。他看看薄荷,这似乎并未影响她的心情。“跟你一起,吃什么都没所谓。”两个人都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这句话,于是相对笑笑,起身离开。
穿过夜市,便是湖滨。
当两个人再次走回到学校门前时,远远地望去,大门已是紧紧地闭着。不必敲门,铁面无私的保安大爷们是不会开门的,更不用想爬墙这样的路数了。
薄荷抬起头,望着于凡,眼神里充满期待,她等着他的决定。
“我们……去住旅馆?你怕吗?”
“你带我去。你带我,去哪里我都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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