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街灯明灭,行人匆匆。
A君带着微醺醉意,漫无目的地走在空旷的马路上。身体有些摇晃,呼吸有点沉重。但能清晰地听到从海面吹来的风,在秋夜里仿佛呢喃的姑娘。
临街的商户已经开始打烊,城市的酒吧才刚刚热闹起来。隔着一条街道的距离,一边是偃旗息鼓的宁静平和,劳作了一天的人们,沏一壶茶,轻声细语;一边是灯红酒绿的放肆颓靡,压抑了一天的人们,点一打酒,尽情宣泄。一切看似违和,却互不侵犯。正如这座城市的气度——包容着一切,爱护着一切。
S城承继着南方的婉约和温暖,也吸收着海洋的潮湿和宽广。这座城市曾经也朝气蓬勃,孕育出许多故事和传奇,如今却安于一隅,不争不求,像一个超然淡泊的隐士。只是,以现代的发展眼光来看,如同隐士般乐天知命、甘于平凡的品质,总显得与时代格格不入。而他唯一不因时代变革而改变的品质,是自开埠以来,便一直敞开胸怀,接纳着往来的人们,像一个懂得分寸的朋友,不靠近也不疏离,总给人最舒适的距离和空间。
02
离家十年,A君从未在一座城市逗留超过一年的时间。
倒也不是刻意为自己的每一段旅途设定一个期限,只是自幼跟随父母迁居多地,不知不觉中对家产生了一种不安定感。令他不管身居何处,都从未想过自己的归属,更不愿面对眼前所拥有的一切,哪怕是美好。
他可以花上三个月或者更长的时间,逛遍大大小小的风景,走遍纵横交错的街道,吃遍阡陌巷弄的食肆,谈一场各取所需的恋爱,然后在一个心血来潮的清晨或者夜晚,踏上最早出发的汽车,毫不留恋的离开。
至于下一站去哪里,他从不在意。他只是把自己交出来,从容地经过每一个陌生的地方,平静地面对每一天的平凡。他是一个纯粹的流浪者,漫无目的,漫不经心。从不认为自己应该在旅途中追寻什么,收获什么。他愿意闲庭信步般走走停停,看看北方的雪,看看南方的雨。有时迷失在荒野中,也能随遇而安,席地而居。反正就是一幅皮囊,一个背囊,从未想掀起什么波澜,也从未想留下什么。
很多年以前,A君就已经不再像懵懂的少年,对世界和未来充满好奇和敬畏。那些闪烁的霓虹,那些呼啸的秋风,那些扬起的裙角,那些炙热的眼神,或许也曾经是他锲而不舍的追求。但在一次次的拥抱和告别之后,在一次次的停泊和出发之后,他已冰冷得像露天广场的雕像,即使周围人潮涌动,悲喜交织,依然不为所动。
03
但S城却是一个例外。
这座并不繁荣的南方小城,并没有多少值得人们留恋的东西。这里的山低矮贫瘠得失去了作为一座山而存在的尊严,这里的河浑浊得不像一条河本该存在的样子,这里的人冷漠得令人质疑人类群居生活的必要性。
但在这里,A君却愿意放下赶路的念头,甘心做一个寸步不前的人,甘心做一只卑微却真实的蝼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关心柴米油盐,在意股市楼价。有时沏一杯茶,倚在窗边听风观雨,有时陷在酒吧,与互不相识的人一醉方休。然后,在城市的怀抱里沉沉睡去,挥霍着时光对生命的宽容。
有时候,他赤裸着身子,检视这些年来失掉的体重和新添的伤痕,竟然也会感觉到惆怅;有时候,他面对着海浪,回想这些年来走过的地方,竟然也会感觉到悲喜;有时候,他看着大街上相互告别的人们,竟然也会莫名的流泪。
他们就这样离去,转身后各自天涯。在城市里浪荡,在山水间逶迤,却都逃不脱宿命的监牢,忘不了故乡的姑娘。兜兜转转空悲切,桃花依旧人已非。回首凝望时,彼此都泪流满面,却依旧坚强地向前,聊以自慰的或许只剩下活在记忆中的那些峥嵘岁月了。
原来,只有当青春渐逝,容颜渐老时,人们才会发现眼前的世界才是世外桃源。走过了太多地方,看过了太多风景,前行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停下才是他所追求的。
04
人生这道旅途,每个人都是流浪者。
有的人一直向前,从没想过停留;有的人走走停停,从来没有方向;有的人步步回头,留恋风景也朝三暮四;有的人戛然而止,没有任何预兆却在预料之中。
就像A君说的:“我们终究都要停下,有的人停下就死去,有的人停下是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