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春刺眼的明媚,我恨自己不是男子,不能出得这闺阁。好在娟儿聪明,总是生出些好法子,让我解馋。看着鸾镜中俊俏的男子,为自己不能是男儿身颇为遗憾,挑逗的娟儿也红了脸。
园子外的世界果然新鲜热闹,风光比那华丽的朱阁真真儿是强了万倍。但见我手执逸少提词折扇,脚登石青色云头靴,身着月白色滚边宽袖衣,腰配西域进贡蓝田玉,风度翩翩,神采奕奕,连自己都恍惚了,以为自己竟是个男儿身。
“小姐,您这男儿装扮,丝毫不逊于卫玠之流,您瞧瞧,那扯布的姑娘们瞅着您乐呢,想来是动了春心了。”看着已装扮成一个清秀男儿的娟儿,满脸自豪,我不禁心底又生出些快活。
“娟儿,那儿好生热闹。”远处人头攒动。
“是一个穷书生,卖字儿讨生活呢。”娟儿气喘吁吁的跑回来告诉我。
“哦,我倒是想去跟他切磋一下。”一时兴起,顾不得娟儿的再三阻拦。
如果问我为什么爱上他,我不知道,只是从看到他认真写下“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赠与我时,我便低到了尘埃里,心里却开出了花。
父母的软禁,娟儿的规劝并不能让我死心,你只消一封鸿书,我的心便踏上不归路。你的讨好,我的坚持,父母终于妥协。你金榜题名,父亲又帮你加官进爵,你终于有资格娶我过门。那可能是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洞房花烛夜,酒过三巡,你告诉我,见我第一眼,便从我的耳洞知道我是女儿身,佩戴的那块和田玉更是你能找到我的索引。我内心突然有些许的慌张,可始终没能逃过你的甜言蜜语。
2)
父亲告老还乡,朝中再无势力。而你,蒸蒸日上,烈火烹油。你的秉性也日益暴露,已经三个月之久你没有来看我。那深深的庭院,就如厚厚的枷锁,压抑的我无法呼吸。
又是一个多雨的暮春,蒙蒙细雨下,杨柳无力地垂着,像极了重重的帘幕。我移身来到亭阁处,娟儿轻轻的为我披上鹅黄的披肩。我看到了她眼里不敢掉下的眼泪,只是,没有说什么,就把目光又转向不远处的荷池。“留的残荷听雨声”我轻启朱唇,慢吐悲词。
“夫人身子近日刚好些,这些伤春悲秋的诗,咱就别吟了。”娟儿小心翼翼的劝我。
“娟儿,老爷几日没过来了?”
“夫人,老爷现在是皇上的红人,吃饭都没时间。”娟儿掩盖的悲伤,我都看在眼里。
“娟儿,我是不是老了,你看看我的两鬓可有白发?”我突然很紧张的抚摸我的头发。
“夫人,您这美貌还是数一数二的,这城里谁不在赞誉,您就别瞎想了。”
“我听说,老爷又去春玉楼了,那里的姑娘都是怎样的模样?”我仿佛自虐似得戳穿了这层窗户纸。
“那里的人怎能跟夫人比得,不过是些庸脂俗粉的下流胚子而已。”
我看不到你是如何众星捧月般骑着高头大马,去那花柳之地,因为那重重的高阁楼宇埋没了一切。我如此渴望着见到你,却又如此不想看到你那副小人得志后猖狂的嘴脸。你的山盟海誓,便像那世间最锋利的刺刀,一句句刺在我的心尖。
3)
三月的天是何时变得这样雨横风狂的,让这黄昏都凄凉起来。我不愿看到黄昏这触目的凄凉,让娟儿关上了屋门。可即使这样,春天依旧是留不住的。我合衣欲睡,却睁着眼到天明。
天终于放晴了,院前的花儿依旧开着,只是少了几分明媚的颜色。我问,你为何这样憔悴,是阳光不够充足,还是这世情太过薄凉了。花儿默默无语,只是随着一阵狂风飞出了围墙,飞向外面的世界。
我呆呆的站了半晌,直到娟儿给我端来笔墨纸砚。我不能忍受这样的自己,提笔写下一封休书,让娟儿去交给他。娟儿,流着泪接过去,转身离开了这里。我看到远处她抽动的肩膀,我知道,她终于放声大哭了。
“老爷,您不能进去,夫人说了,在您亲自写下休字之前,不会见您的。”我听到窗外娟儿急促的声音。
“那你告诉她,让她一辈子待在里边吧,离开这里,休想。”他的声音因气愤而变的颤抖。
一晃七天过去了,我也绝食了七天,他终于在休书上写下了休字。这个休字,恐怕是这辈子他写的最丑的字儿了吧,笔画断裂,墨色不均,比那记账的先生还不如。
离开那天,我盛装打扮,锦衣玉袍,天都因为我而明媚了。他眼里我分明看到了不舍和痛苦,我竟不知道他这种硬汉,也会流泪。
“爷竟然也会流泪,早知如此,当初为何对我家小姐如此薄凉,老爷当初可真真儿是被猪油蒙了心了,竟然为你加官进爵得罪一杆大臣,最终落个告老还乡。”娟儿义愤填膺。
“别在跟我提你们那个老爷,当初我那样爱着你们家小姐,他是怎样无所不及其能的阻拦,我像狗一样求着他,他连看我一眼都不肯,我恨他。”他说的愤愤,脸红的像染了胭脂,又把头转向我道,“我每次看到你,就会想到你的父亲,我内心就会愤恨,痛苦,可是我爱你,除了你,我的心再没有用在过任何人身上。”
“收起你的爱,从此,一别两宽,各自生欢。”我迅速的转身,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掉在胸前的衣襟。
尾声)
韶华易白头,再传来你的消息是你的部下来通知你的死讯。他痛苦的陈述着我走后你如何颓废,你如何消沉,你如何为了忘记而主动请缨上战场,你可是个文官。我打发他走后,净手焚香,为你写赋,落笔后,却见那宣纸早已被泪水浸湿,模糊的看不清字迹。
“娘,你怎么哭了。”我赶忙擦了擦眼泪换了副笑脸。
“夫人,老爷到底是撒了谎,如今这孩子,还得你替他养。”娟儿的两鬓已生了华发。
泪眼中,我又看到离开那天躲在府外的石狮子后面抱着孩子不敢进门的女人。“夫人,我对不起你,可是孩子是无辜的,求您把他养大吧,我已经连自己也养活不了了。”我看着眼前这个可怜的女人和府内狠心的人,终于让娟儿接过了孩子。
“娘,这个怎么读”
“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人老了,泪水反倒多起来了。
“小小年纪,尽读这些个淫词艳赋的,长大了怎么让你娘为你骄傲。”娟儿慌乱的扯走了那本书。
“娘,呜呜呜,娟儿姨娘天天凶我,呜呜呜。。。”
院里的桃花又开了一树,今年的春天好像格外的明媚,就像若干年前的那个春天。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