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读几年书,应该也会有很多班长,很奇怪,想了很久,居然也真就只有想到他这一位班长。有些沮丧,换班长的话说,莫非我初一那会儿喜欢过他?
怎么可能?我那会儿可是乖乖女,埋头读书的好学生,我甚至整个读书生涯没和男孩子说过几句话。
去年经历很多突如其来的绝望,年底有同学拉我入同学群,激动却又惴惴不安。担心自己没活出自己想要的模样,担心那与生俱来的自卑会不经意夹杂在我的谈话里,担心那个曾经美好的好学生,现在的种种悲惨,会不会成为同学们茶余饭后的唏嘘。
我甚至没有重逢同学的勇气,虽然我还是那个恣意欢笑没心没肺的自己,虽然远嫁的我听到乡音会忍不住泪流面面。
同学和我说,班长一直在群问起你,他在找你,你要加他吗?
我是回忆了好久当初骄傲的自己,才通过他的加友请求。
我当然记得我们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班长,个子高,成绩好,会唱歌会表演,喜欢哈哈哈大笑,而我,心里还有一个多年的小秘密。
随即看到班长在我朋友圈动态里刷屏留言,给我的标签:美女同桌,才女同桌。
班长问我:你现在过的好吗?你现在做什么工作?是老师吗?
我回他:农妇。
果然他还是那样哈哈哈大笑,他不相信。
我说,你还记得作家三毛儿时的梦想吗?是的,夏天捡垃圾,冬天卖红薯。
我也哈哈哈大笑:我帮她实现了。
我问他:真的是班长大人吗?
我心里藏有一个秘密很多年了,想听吗?
对我表白的我不好意思听,不是对我表白的我不感兴趣。他还是那副拽拽坏坏的口气。
那年我八岁吧,寒假去了爸爸的养鱼塘。年末回来过年,和叔叔一起坐了一趟免费的便车。是一辆小型货车,我和叔叔还有司机的儿子坐在车厢里。
在车厢里,黑暗中,那个男孩子从纸箱里翻了很久,递给我和叔叔一人一个梨子。在那个贫穷的年代,对南方人来说,哪怕是很普通的北方水果,都觉得天上蟠桃般的稀有和美味吧。
车开到半路停了,男孩子被他爸爸喊去路边一家餐馆吃饭。
我们是吃过晚饭上的车,没有再去吃饭。叔叔和我去上厕所,回来时,叔叔让我注意那个男孩子和他爸爸,他说他回车厢有事。
我注意到男孩子和他爸爸在饭桌上谈笑风生,他们吃了很久。男孩子瘦瘦高高的,非常爱笑,笑起来,还有两个可爱的酒窝。
后来,我被叔叔喊上车,他递给我一个梨子,示意我不要出声。
我当时羞红了脸,却还是在叔叔的催促下大口大口啃完了。
当然,那个男孩子和他的司机爸爸什么都不知道。
那个爱笑的男孩发现那箱梨子少了两个会怎么想?
后来几年里,我一直吃梨子会脸红,我因为害怕别人看到我的脸红而不敢吃梨子。
再后来上了初一,我意外发现,那个高高瘦瘦的班长,居然那么面熟,很久后,我终于想起,是很像那个货车上给我梨子的男孩子,很像被我们偷了两个梨子的男孩子。
我生怕班长是他,我又希望是他,那样,我至少可以道歉,但是,全班人可能就知道我是小偷?
我常常注意到班长哈哈哈大笑,笑起来露出俩深深的酒窝。不过,还是错过了去问他。初一后,他就转学了。
二十年了,这个道歉是不是太迟了?
班长哈哈哈大笑:你是读书时就喜欢我吧,根本就不是我,您还是那么会编故事,哈哈哈。
什么,真是认错了?居然是认错了?
好糗,我这藏了二十多年的的秘密居然这样说给一个不相干的人听了?
离开与相逢,果然是时光所赠的一场蓄谋已久的玩笑。
班长得意的坏笑:不可以喜欢我哦,我可是有表姐的人,我超级喜欢我的表姐。
后来,我加了同学群,知道了班长在群里有好多好多表姐,班长说其实只有三个表姐,对了,表姐是表白过的姐。
班长说同学群都是他的人,我也以为那是他的后花园。
后来听说,建群是为了募捐。是因为初一我们班主任老师的儿子,在手术台生死未卜。
是不是2015年是一个天灾人祸的灾难年?突发脑溢血,开颅两次,昏迷不醒,高昂的医药费,让已经退休的老师一筹莫展时,班长他们很给力,发动同学力量做了一次募捐,也找来媒体记者关注,在社会做了一次大的募捐。
人生,总是赐予我们出其不意的惊喜,却又让你猝不及防这悲恸的意外。
班长给老师电话我,他说,你可以和老师聊聊,已经半年了,老师已经走出了当初的恐惧和悲伤,不时有人看看他,有人聊聊还是好的。
没有玩世不恭的坏笑,没有拽拽的幽默炫酷,还可以是真实的班长。居然是很窝心的班长。
我还记得有次班长负责收班费,结果钱少了。班主任让他赔了钱。
那时候我们真穷,穷得下雨天鞋里总进水,穷得一个月吃不起两次肉,穷得都没钱交生活费交学费,穷得不得不退学打工。
我问班长,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班长说,民工啊,你记得你班长是个民工就好。
我笑:民工工资高吧。
他不笑,一本正经:比研究生还高。
年底,班长筹划了一次20年同学聚会 ,主题:青春不散场。
二十年后,我们阔别重逢赴这场不散场的青春,班长却缺席了。
我记得他说他准备了聚会开幕词,我记得他说他还是当年那个爱唱歌爱表演的班长。
聚会上觥筹交错却少了他,我们一拨人等着他的机智他的幽默解读记忆的斑斓与荒芜,他说他在陪家人。
他一直就是这样一个让我们猜不到结局的人。
三毛说:岁月的极美,在于它必然的流逝。
青春的忆来触动,在于它总有遗憾。
有人感慨葱茏年华里,是不是错过了最美好的爱情,有人却也在叹息错过了那个衣炔飘飘的自己。
班长依旧会在群里嘻哈,他会把每一个女同学夸得美如天仙,他会向每一个不开心的女生表白,他总是能找出每个人身上的闪光点,信手拈来情意绵绵的情话,他也总是群里话最多朋友圈点赞最多的那个闲人。
偶尔,他会很奇葩,他说:林丹还是了不起的偶像,出轨是维持婚姻完整的因素。
偶尔,他会假正经:我很渣男,但是哄女孩子是我的价值观。
偶尔,他会深情的在唱歌软件里轻轻唱:做一个愿意为你奋不顾身的人,用寥寥半生,疼一个人,倾一座城。
我问他:民工班长,你不用搬砖吗?
他说:我刚认识的一个女神,今晚要陪她,给自己放假了。
他在朋友圈晒出他和她老婆的合影,配字幕:今晚陪小三。
认识久了,也知道他曾经当过兵,做过民工,对了,他说他还杀过猪,所以,当他现在在高端会所和客户谈生意合作,会有一刀见血的的犀利,会有一语定音的魄力,呵呵。
我很好奇,问:吃惯了山珍海味再遇路边摊,会停下来吗?
嗨,老板,来10根烤串两罐啤酒!
那我们要是有机会见面?
要是再见,请你吃一盘炒米粉,加肉加蛋加青菜!对了,你是不是要还我一个梨子?还是两个?
果然,是个民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