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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前,她不顾父母与亲朋的反对毅然来到了这个大都市,开始了她人生当中第一次的漂泊生涯,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她自己完全知晓。可是,哪怕是再苦再累,她也一定要咬牙坚持下去。
从她生下来一直到大学毕业,除了大二之后几个假期的外出旅行,她从未在她的故乡省城之外的任何地方独自生活过一周以上的时间。在所有人的眼里,她一直就是一个几乎不可能独自在外生存的脆弱女生。
可是她自己却认为,看似脆弱的她,在她的心灵深处却潜伏着一种近似狂野的胆大妄为。当然,从小到大这种所谓的潜伏性狂野与胆大妄为,是从未有过任何一次的真正展现。
“或许这完全只是一种自我的心理幻觉,实际上我纯粹就是一个连生活都难以自理的胆小女孩而已,这和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都会潜伏着一个邪恶的心灵一样,偶尔的可能会在内心的深处有一丝潜意识的闪现,实际上却永远也不可能真正的展露出来。”她好几次这样想。
大学毕业后,她顺利地进了省城一家知名的动漫公司任职,成了一个高薪的白领阶层,工作与生活可谓如鱼得水。
“我们家丫头这四年的大学真的是没有白读呢。”她的爸妈逢人便说,这让她很不习惯,甚至有的时候会非常尴尬。
可是谁知好景不长。
三个月前,也就是她进那家公司的两个月后,她的老板,一个年近五十的广东男人,开始对她有意无意地展开了骚扰。本来她做的是分镜画师,完全没有跟随老板出席各种业务酒宴的义务,可是老板说她的形象气质特别好,她就是公司以后的形象代言人,而且要培养她做公司的首席原画师,所以她必须出席公司相关的重要活动。
她老板第一次对她明目张胆的骚扰,是某一次在KTV的豪华大包厢里。
那天晚上,老板点了一首90年代的经典粤语合唱情歌,要她一起合唱。碍于面子,她不得不拿起了话筒。可是唱到一半的时候,老板居然含情脉脉地望着她的眼睛当众牵起了她的手。在那一瞬间,她手足无措地挣扎了一下,但是老板的手粗壮有力,她又不能当场让老板下不了台面。她完全是强忍着浑身的不自在唱完了最后一句歌词的。幸亏随后她的爸妈打来了电话,让她趁机借故脱身逃离了KTV。不然,还真是不知道后来到底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也就是自从那次之后,公司里悄然地就有了她的一些闲言碎语,这让她感到很不舒服。于是,她就开始有意地尽量远离老板,甚至已经萌生出了打算辞职换地方的念头。不料,仅仅才隔了一个星期,一件谁也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件事情的发生,让她直接终结了自己的第一份打工生涯,退出了那家公司。
那天下午开完一个新项目的方案会议之后,老板叫她和另外一个原画师去了老板的办公室,说是要交代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老板先是装模作样的对她和那个原画师语重心长地交代了一些事情,然后就将原画师先打发走了。
那个原画师一走,柏晓雯就立刻感觉到了一直异样的别扭。
柏晓雯看着点燃烟抽着一直没看她也没说话的老板说:“老板,你还有什么事要交代我的?要是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走了?”
老板抬起头暧昧地看了她一眼,说:“晓雯啊,你就这么讨厌我啊?”
柏晓雯只觉胃部一阵翻腾,吞吞吐吐的就说了一句:“老板,我……我们之间,好……好像还没……还没有达到能用上……讨厌这个词的关系……”
柏晓雯原本是想表达她与他之间的关系,还远没达到能够用这种口吻说话的亲近状态。可是老板却完全没有理解她的意思。当然,也有可能老板是在故意装疯卖傻曲解她的意思。
老板听了柏晓雯的话,将烟摁灭在桌子上的烟灰缸里,然后站起身来走到了柏晓雯的身侧。
柏晓雯顿时紧张了起来。
老板看着紧张异常的柏晓雯笑了笑,将嘴附在柏晓雯的耳朵旁轻轻地说:“晓雯,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既然你不讨厌我,那我们就喝点东西,好好聊聊。”
柏晓雯听得浑身鸡皮疙瘩起了一片,赶紧就说:“老板,要是真没什么事情,那我就先走了。”说着,柏晓雯转身就走。
不料,老板从身后一把就将柏晓雯抱在了怀里,柏晓雯一声惊叫的同时,办公室的房门被人从外面直接推开。
出现在门口的人,是浓妆艳抹、穿金戴银一身名牌的老板娘。
后来的事情,反正只能是用一塌糊涂与不可开交来形容那究竟是有多么的狗血与惨烈。总之就是,那老板与老板娘这对活宝,一个是当场鼻青脸肿,一个是抓痕累累。而柏晓雯,也未能完全幸免于难,在她的脸与手上,留下了几处不轻不重的瘀伤。
虽说整个事情后来得到了柏晓雯家里认为最该得到的处理,但是这世上有的事情总是说不清理还乱,甚至是越说越糟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那老板娘赔了钱,也道了歉,但就是死也不相信,柏晓雯与老板会是真的完全清白的。
于是,后来在何静的怂恿之下,她就来到这个大都市开始了新的闯荡。
柏晓雯收拾好东西之后,背起自己的卡通小背包直奔大门。新公司的写字间虽说算不上很大,却特别的长,柏晓雯又是在靠里的位置,所以要走到大门至少要花上二十秒的时间。
柏晓雯听着自己高跟鞋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写字间里哒哒哒地回荡着,心里就像是有一面鼓在敲击,而且节奏越来越快,她脚下的速度也就不由自主地跟着快了起来。就在她脚下的速度接近于小跑的时候,她终于走到了可以看到公司双开玻璃大门的咨询台旁。
虽然一开始她就能远远的看到从大门外透照在咨询台上的光线,但是她的心里在没看到真正的大门之前,一直都是空空荡荡的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只有看到了真正的大门,她的心里才会真正的有了一种踏实的感觉。这种踏实的感觉,也是一种安全的感觉。
门这东西,真是一件奇妙的东西。
在人类的世界,就因为一扇门的相隔,门里的世界是封闭的,是私密的,虽然脆弱却意味着是安全的;而门外的世界,是裸露的,是开放的,也是充满着种种的不可预知的危险与陷阱的。
一个人站在门外看自己所熟悉的门,门会带给人一种归来与归宿的安定与温暖。但是人站在门里面看同样的门,却会产生一种防御与出征的重负。当然,监牢的门不在此类。
柏晓雯微喘着气,愣愣的站在门后的中央看着门外有些发绿的灯光有些胆怯,她先是探身往门外的两侧张望了一下,最终深吸了一口气向一侧走了两步,慢慢的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大拇指,按在了指纹锁的按钮上。
玻璃门发出轻微的响声打开,门外与她的身后一片悄然无息,她突然想到了一个词:死寂。
嘹亮的音乐声突然响起,这几乎吓了她一个半死。
她往后一跳,玻璃门随即自动关上。这时她才发现是自己拿在左手里的手机在响。音乐声是她今天下午刚换了的手机来电铃声。她惊魂未定地看着了手机的屏幕,打来电话的居然是她此时此刻最希望出现在她眼前的汤建军。
“你个大头鬼想吓死我呀?!”她接通电话劈头就是一句。
“什么?”电话那头传来了汤建军迷惑的声音,稍稍静止了一会,电话那头的汤建军似乎明白了过来,说:“你还没弄完啊?都这么晚了,要不我现在过去送你吧?”
“好呀!”柏晓雯心里立刻答道,可是她嘴上却犹豫了起来,“不用了,谢谢你的好心,我已经做完现在准备下楼去坐地铁了。”她故意把好心的“心”字加重了语气,但是当她说完话的时候,心里却充满了一种不确定。
汤建军在电话里迟疑了一下,慢慢地对她说:“真的……不用我过去?”
“当然是真的!”柏晓雯的声音一下提高了许多。
接着,她又说:“真的不用的,等你赶过来太阳都已经出来了,我要坐电梯了,姐今天累死了,不跟你聊了。”说完,她就把电话挂了。
其实汤建军要比她大上五六岁,她这个在网上所留下来的喜欢称姐的毛病一直改不了。而且,汤建军的头也并不是很大。柏晓雯又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赶紧又摁开了大门走了出去,直奔电梯间。
电梯间阴森森的,这让她刚刚才忘却的恐惧立刻又涌了上来。她正要上前去按电梯,电梯却突然亮起了从一楼已经上来的指示灯。
“好呀你个汤恩伯,居然跟姐玩这一手。”柏晓雯咬牙切齿地暗忖着。
汤恩伯是公司里的人私底下给汤建军取的一个绰号。她刚来的时候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最后才弄明白了其中的原由,原来汤建军与民国时期的江浙大军阀汤恩伯是同宗同乡。
电梯转眼就已经到了八楼,她是在二十七楼,整栋大楼一共有三十五层。
“可万一不是他呢?”柏晓雯突然想。
“小偷?”柏晓雯摇了摇头,“应该不太可能。”
大楼一楼的大厅二十四小时都有年轻力壮的保安值班,而且还有一个专门四处巡逻的活动保安。在这个时间,外来的陌生人不可能会被允许轻易进来。
“午夜色狼?”柏晓雯想到这个的时候,电梯已经到了二十一楼。
柏晓雯不由自主的快速返回到了自己公司的大门口。
她本想躲在公司门外与电梯间之间的拐角后偷窥,但是她的心里越来越感觉到有一种异样的发毛,就没敢再有什么多想,直接摁开公司的大门就冲了进去,藏在了大门一侧的墙后。
“要是来的真是你个死鬼汤恩伯,看姐俺怎么吓死你!”柏晓雯贴着墙紧握着拳头想,忍不住就一笑,心中的恐惧顿时就淡去了许多。
可一会过去,门外没有丝毫的动静。
“切,莫非还想跟姐玩躲猫猫?”柏晓雯稍稍探出头看了门外一眼。
门外依旧是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动静的迹象,柏晓雯看了看装在大门外墙角顶端的摄像头,嘴里暗暗道:“你个死鬼汤恩伯要是敢跟姐玩阴的,姐保证让你个死鬼直接挺尸,姐很认真的对月亮发誓!”
柏晓雯缩回头又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点开了手机的相机,将镜头对着了门外。
手机屏幕里的光线昏暗,图像粗糙而且模糊不清,这让她突然又想起了一部前几年曾经非常火的恐怖电影——《鬼影实录》。
柏晓雯正后悔自己不该联想起不该要想的东西,嘹亮的音乐声再一次撕裂了寂静的空间,柏晓雯一时险些失手将手机摔在了地上。
“汤恩伯——”柏晓雯蹲在地上嘶声怒吼,直到她听到从里面传来了她的回声,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是在心里怒吼,而是直接大声地厉叫了出来。她讶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却又立刻站起了身来。
她走出了墙后,站在了大门的中间,再一次大叫了起来:“汤恩伯,你给我出来!”
可是,没有任何人出来,也没有任何的声音回应她。不,来自她手机的来电铃声一直没有断。
她愤怒地接通了电话:“汤大头,你想找死啦?”
电话那头的汤建军显然被她吓住,隔了好一会才说话:“真的对不起,晓雯,今晚我不会再吵你了,晚安。”话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柏晓雯一愣,才突然发现自己今晚有些异常的莫名其妙。
她愣愣地看着门外,脑子里却在想着自己刚才突然对汤建军叫出的新绰号,顿不由“扑哧”一笑,人就放松了下来。
“都是这该死的工作!”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语着。
确实,这半个月来她的压力有点太大了。
她看了看手机,心里有了一种想要打过去的念头。
“算了,明天再说吧。”她把手机换拿在了另外一只手里,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再次把门摁开走了出去。
刚拐过墙角,她就看到了电梯上的指示灯是停留在了二十四楼。她刚想走过去按电梯的按钮,电梯已经向下面降去。
“该死的!”柏晓雯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怨火。
她又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再不快点就真赶不上最后一班地铁了。”
她急急地走了过去,一连在电梯的按钮上用力的按了好几下。可是电梯丝毫没有搭理她的意思,一直等到了一楼之后,电梯这才向上升了上来。
不知到底是她的心里有些太急,还是电梯确实变慢了起来,从一楼到二十七楼足足花了平常一倍的时间才上来。电梯到达的时候,她正从小背包一侧的小兜里拿出一瓶口香糖打开盖往嘴里准备倒口香糖。
电梯门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顿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柏晓雯猛地两腿一软,手里的口香糖“嗒”地一声掉在了地上,紧接“哗”地几声撒了一地。
“你,你想吓死我呀……”柏晓雯看清楚电梯里的人之后上气不接下气地扶住电梯门边的墙说。
那男人大概二十五六,身材高大,穿着一身笔挺的保安制服,柏晓雯曾经在楼下的大厅碰到个两次,是大楼物业公司的保安。
年轻保安显然丝毫没有被柏晓雯异常反应所惊住,只见他一手拦住电梯门,一手举起手里的对讲机按下按钮说:“没事了,我已经看到人了,是飞狐动漫公司的职员,我认识。”
柏晓雯纳闷地看着年轻保安:“到底怎么回事啊?幸好是我也认识你,大帅哥神探!”
年轻保安看了看掉落在电梯门前地上的口香糖,说:“你今天怎么这么晚啊?刚才一楼的值班员说,他在二十七楼的监控上发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
“谁鬼鬼祟祟啊?你才鬼鬼祟祟呢,这大半夜的,姐的心脏可受不了。”柏晓雯打断他的话直接回击了起来。
年轻保安不由苦笑,他一直拦住电梯门的手并没有放开,他又看了看地上的口香糖,说:“好吧,是我鬼鬼祟祟,那么现在,就请‘您’把地上的东西捡一下,我送你下去。”
“真是倒霉!”柏晓雯气鼓鼓地说了一句,她突然看到了手机上的时间显示,急忙跨进了电梯,“啊呀来不及了,我还要赶紧去赶最后一班地铁呢,没时间了,这个就请你等下再来收拾一下好了,谢谢你啊!”
不由分说,柏晓雯一把拉开年轻保安拦在门上的手,又探过身急急地按了一楼和关门的按钮。电梯门关上,年轻保安摇了摇头,抬起左手看了看手表,说:“好在离得不远,跑过去的话应该能够赶上。”
柏晓雯不由急了起来:“都怪开始那个该死的午夜色狼,到底还赶不赶的上啊?”
柏晓雯一边说,一边着急地看着手机上的时间。
“午夜色狼?”从电梯门锃亮的不锈钢花纹内壁上可以看到年轻保安的脸上蒙上了一层疑惑。
“哎呀,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刚才我在等电梯的时候有个人上来了,我一时害怕,就……就又跑回了公司里面。”柏晓雯一边说着,一边紧紧地盯住电梯下降的楼层数,又紧握起拳头不停地叫“快点,快点啊!”
年轻保安也从电梯门不锈钢内壁上看了看柏晓雯忍不住一笑:“原来是这样……”
“什么这样那样啊……”柏晓雯似乎突然明白过来,抬头侧看着他说:“原来刚才是你呀,很好,不错,今晚我要是赶不上地铁,你就得送我回去!”
“没问题,等我下班之后!” 年轻保安目不转睛地看着电梯下降的数字说。
柏晓雯一时气得张牙舞爪,恨不得一口能生吞了他。
年轻保安淡定地看了看不锈钢内壁上的她,干咳了两声就看着了电梯门的上方说:“美女,请注意形象啊。”
柏晓雯恨得一阵咬牙切齿,却突然又像是只泄了气的皮球,她做了一个天主教的祈祷手势,喃喃自语说:“保佑我,保佑我,保佑我一定能够赶上车……”
年轻保安笑着说:“不用保佑也能赶上的,始发站到这里有七八站呢,你要是真没赶上,回来找我,我请假也要把你送回家。”
柏晓雯翻了翻白眼,说:“真的嘛?”
“当然!”年轻保安斩钉截铁地答着。
这时,电梯已经到了一楼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