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约黄昏

      我叫张华,性别男,性格乐天,年庚与伟大领袖毛泽东同月同日,也算不凡。毕业十年有余,凭借刚毕业对工作拼尽全力的激情加一点做人的灵光,惯性至今,在这冷艳绝情的繁华都市生活渐入佳境,衣食温饱早不在话下,中产阶级已绰绰有余。

      这个城市小资气息弥散在每一口呼进呼出的空气里,男人女人均受浸染。男人的“小”在一口方言的开口音里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甚或可以打出毛线衣、做出佛跳墙这类让人惊掉下巴的大制作,家里拖过三遍的地上突然发现一根头发也能惊起千层浪;女人的“作”上至八十老妪,下至八岁女童,花式多样不一而足,超出刁蛮任性的畴,“作”不过就两行清泪弯弯、双眼红红如兔,楚楚惹人可怜,无理也要让其三分。

      这个城市叫上海。

      记得多年前一部电影情节地点至上海公馆,有这样的对白:“先生,有个乡下人找您”,“不好意思,我是北平来的”,女佣再传“先生,有个北平来的乡下人找您”……上海的排外可见一斑,除了本地,其他地方概莫能外统称乡下。

        我不是本地人,算出身新社会的书香门第,父母所给与的教养使我并不难融入这矜持的城市,咖啡、茶、电影、音乐等文艺标签贴在我身上时时闪光。然而我并没完全被这城市驯化,偶尔激愤时也会用上不体面的国骂三字经,次数不多或许你无缘听到。工作便利也有了周游多国的阅历,美人美色如过眼烟云,染指者少,情投意合者更少。男大当婚,我已婚,时间像个小脚女人细脚伶仃却步子轻快地走了几年,枕边的“明月光”渐渐黯淡,心里的“红玫瑰”越发鲜活,微信朋友里常有媚眼如丝、丰乳肥臀,勾起无限遐思,也与其中一二忍不住你来我往情话绵绵到深夜未央。

        一日偶然被一女子加为好友,言语间得知她已为人妇,却有几分忆不起来的面熟,其自称我的同事,后澄清有同事和我重名,不知其葫芦里卖何药,且聊且看,我竟被闺中少妇主动搭讪,简直有辱英明……向来是我主动。

      那女子十分有闲,我发出消息,总能时时回应,有时骄矜嗔怪,有时语有哀愁,也心有默契,难有意尽。话题虽多,最终都被我带偏,转入成人频道,她并不恼。将来或有一日见了面行了周公礼,也不难进退。

……

      我几乎每一天都在想一个情人,我是个可耻的女人。我身怀六甲,也许我连人都要不配做了。查出有孕时,我家先生决定不要这个孩子。四个月胎动伊始,我发现他跟一个合作单位的女人暧昧——远不止暧昧。他声色俱厉斥责我的不信任,最后告诉我只是消遣调剂生活。我想跟她聊聊,他担心我对她的言语伤害,急切地要保护她不惜把我想得不堪,他是个可怜的男人……我生活在悲惨世界里,事实上我很快从地狱里爬出来,已经可以内心平静,跟自己和平共处。只是我的爱被凌迟,这样的我再无法鲜活无法可爱。

      如今有了新的目标,找一个情人的目标,我发现我又充满浪漫的文艺气质了,浅浅的微笑,慢慢的说话,常常不忘顾影自怜,全身涂遍香气袭人的护肤乳液,让自己好好的睡觉,以便有个好颜色。我又开始爱自己了,从头到脚、由内而外。我家先生曾说我不是个聪明的女人,看来我得让生活有点新意了……接下来的首要,迎接孩子的出生,婴儿睡梦中的笑靥是这世上无与伦比的美好,我无比期待这一天了……

      时间是真正的奢侈品,每一分钟都是绝版,它带走了烂漫春花也带来了秋实硕果。呱呱坠地的婴儿已满周岁,日子的断篇残章也一一翻过。我家先生出差回来总不忘带一条美艳的丝巾、一只精巧的珐琅手镯、赏心悦目的特色点心或是其它小礼物,博我一笑,我让自己选择性失忆,我想我是幸福的。我不愿自己再一天天呆若木鸡,于是选择做了销售。需要业绩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我无欲无求、孤芳自赏太久,朋友竟是很少的。查找手机通讯录,增添失散的好友,张华,以前的同事,有些嬉笑怒骂的交情……

……

      一路风尘仆仆,武汉像传说里一样大而无当,的士所过市政施工的地方灯火通明,前修后挖,缺乏前瞻。飞机晚点,落地看时间已快转钟,等的士的空档,冬夜的寒意便毫不客气地入侵了我的身体。几年前到过武汉的周边小城谈公事,正式拜访武汉这是第一次。差点不能来,时间不凑巧,计划到北京参加一场高规格的业务培训,还安排了一个商务洽谈,临近前一天刚好两件事情都延期了,公司的武汉分部又需要肃整,微信里的武汉少妇聊天两年借机约了下午见,于公于私,这一趟也是必须的,庐山真面目也该一见。

        上了车我打开手机翻看消息,她发的地址很详尽“梅南山居香樟岭E-26栋2单元1802”,我一字不漏地告诉了的士师傅。师傅偏了偏秃得油光铮亮的半个脑袋,意味深长的瞥了我一眼“那个鬼位置又远又偏,有得跑……我是汉口的车子,回程拉空可不划算啊,加三十吧”,无商不奸,人在屋檐下,我答应了他,不过附加了一个条件:打开空调。车过了长江大桥又过了一个什么湖的桥,一会儿坦途一会儿坑洼,几处幽暗几处繁华,大街小巷的穿梭,路上行人寥寥、几欲断魂,转弯变道也车速不减地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一个看不清全貌的小区,车只肯停在小区大门口,司机师傅再次重申他得空车回程,我不与他太多理会多付了他三十元,下了车一阵寒风我打了个冷战赶紧把衣领竖了起来。问了值夜门岗香樟岭E区26栋的具体位置后顺着小区里的山路一路上行,萧瑟寒风里凋落残存的植被还能看出几分夏日里的繁茂,法国梧桐这样的大树枝丫遒劲如爪,石楠叶子在风里哔啵作响,夜格外的沉,我的身影不断被昏黄的路灯拉长缩短。

      到了山腰借了昏暗路灯一点微光的反射终于找到了,再次确认楼栋号和单元号,推了下楼栋门是锁着的,我抬腕看了表:零点五十五分,有点后悔应该先在酒店安顿了明日再来,所幸没打算逗留太久所以行李不多,无计可施只好微信她:睡了没,我到楼下了。消息刚发,听到很轻微的金属咔嗒一声,智能锁开了。接着便收到消息“18层步梯楼道小窗台上有备用钥匙,你自己开门吧,我在洗澡”,真是一个热情奔放的女人,好似随时迎候着不速之客。

      我从电梯出来一眼看到“安全通道”四个萤绿的字,果然在小窗台上摸到一把落满灰尘的钥匙,很顺利就打开了2号房门。她正洗浴出来,侧着头用毛巾擦着发梢的水,只有临着门口像是客房的灯亮着,她逆光站着,看到我温和的笑了笑“不太好找吧要不要喝水?要不要先用卫生间?”,我有种宾至如归的感觉。随她到了卫生间,开了灯暖,第一次看清了她:穿一件系带子的棉袍,V型领口很低隐约看到旖旎风光,个子不高小巧体型,骨肉匀称,眉毛很淡,弯弯的眼睛汪着柔情,下眼睑有鸭蛋壳似的淡淡青色,颧骨有点高,浅笑梨颊生微涡,没有妆容唯一亮色是嘴唇上的一点口红,有些说不出的韵味。她递给我一支新牙刷、一方新毛巾,放了一套男士居家服和一双男士拖鞋便出去倒水了。我简单冲洗了一下,用旁边的俊士洗脸,刷了牙又拿起镜台上的宽齿梳打理了头发,脸和手的温度又回来了,对着镜子顺便看了看我上火红肿的牙龈,不经意余光看到她端着一杯温水倚在门边笑意盈盈,我看了看她脚上的软棉拖鞋“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都没听到”“有一小会儿”。她无声的走在前面,带我走向亮灯的那间房,我向主卧的房间张望,看出床上好像睡着两个人,地上有双女人的拖鞋,心里不禁疑惑重重,  她没有回头好像自顾自的说“我家先生回来了,他带回来一个女人……没关系”,我吃了一惊,这是所谓的开放式婚姻?

      果然是客房,陈设不多,没有电视,落地窗边有许多盆绿植,斜放的布艺贵妃塌上放着一本红皮《西藏生死书》,她又是一笑“没看几页,打发时间”,然后放下杯子接过我的外套,用木质的宽肩衣架撑起来挂在空空的衣柜里“你睡吧,我去看看孩子,很快过来”。我试了试床垫软硬适中,和衣靠在床头,空调开着暖风,素色的羽绒被像宾馆客房一样四角摊开,枕头暄软。她很快又无声的回到了房间“还习惯吧,快睡吧一定累了”,说完解开了腰间的活结褪去了棉袍,只穿着一件小小的浅色底裤,柔和的灯光下皮肤温润,脖颈、双乳、腰腹曲线起伏,双腿拢着,三角区微微隆起,她有点不好意思低下了头,倒叫我想起“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恰似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她像一尾鱼游上床跪着解我的衣扣,涂了指甲油的脚趾闪着细碎的光……

      不知道两个人翻来覆去多久,很累,像赶了一程很远的路终于一起到了终点,我喘着气闭着眼睛听她在耳边细声嘤咛,再没精力开口敷衍她,她拿了纸巾帮我擦了头上和背上的汗,“明天不用早起,我们都会出去,你可以多睡会儿”她像猫一样的气息吹在我的脸上,我含混不清的嗯了一声,用余力把她向怀中搂了搂,很快就坠入梦境……

      一觉醒来,已近十点,拉开窗帘难得好天气,小区景致入微,处处赏心悦目,和昨夜所见大为不同。大梦初觉醒,窗外日迟迟,我伸个懒腰,继续赖在床上,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想起昨晚的云雨,起了床发现几个房间都没有人了,主卧有女人脂粉的香气,卫生间还放着男人的剃须刀。我洗漱完毕,在厨房冰箱里找到盒装的鲜奶和白面包,又在顺手的地方找到燕麦片,就这样吧,早餐:麦片牛奶和辣酱面包。解决掉早餐,我又整理了一下然后出了门,今天还有公事要处理。

      钥匙放回原处,从台阶上下来,正巧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大约三四岁的孩子从电梯出来,她警惕地问我“你找谁?”,“呃,兆玉”,“兆玉?!你是她什么人”,“她的朋友”,那女人迟疑了一下“没有这个人”。说完,她拿出包里的钥匙打开了门,她进的正是2号房门,身边孩子被围巾包裹得只露一双迷离的小鹿似的眼睛,他毫无表情的看了看我。另一户的一个老太太出门丢垃圾,看到孩子问道“东东,今天没上幼儿园?”,孩子低着头没有回答,“幼儿园老师打电话说生病了,我就接他回来了”女人说完就拉着孩子进了门,咣的一声我昨夜的记忆也被封存在门内。我突然想起这孩子的眼睛和昨晚含情脉脉那双眼如同一笔刻画。我疑惑着按了电梯,丢垃圾的老太太鬼祟地打量着我然后问“你找兆玉?”,我点了头,电梯门开了,她拉扯着我的胳膊进电梯,全然不顾那只手刚才拎过垃圾袋。电梯门关上的时候她露出一脸神秘紧盯着我说“兆玉去年就跳楼啦,她老公单位的大楼43层呢,抑郁症,孩子都不要了……好像昨天就是忌日啊记得去年我家小孙孙出生,那天刚好出院,晦气……唉,才半年新人就又进了门,刚才那个就是后妈……你不知道啊?”,我惊愕失措,寒意从脚底蹿到后脑,后脊像爬上去了一条冰冷的蛇,还没走进冬日的暖阳里就腿脚发软,连忙伸手扶住了门厅灰暗的大理石墙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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